第十二章

为防止浏览器/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站网址访问。

顾碧城不是第一次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敏感看起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次是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一样。他很快告诉了父母,得到的是十分激烈的反馈,随后顾芳驰也知道了,场面变得十分不可控。

年轻锋利的顾家长公主理直气壮的一摊手,说:“这是你的私事,谁会想不开什么都告诉父母啊?你还没断奶吗?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把来姨妈的事情到处说?”

“……”顾碧城在狂风暴雨之下保持了很久的沉默,随后被顾芳驰打包送进了韩医生的办公室,对此她的解释是,让专业人士来。

专业人士的工作做得不错,至少顾碧城没有因为毫无准备的单方面出柜全盘崩溃,也没有和家里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肉眼可见的改变大概就是这及腰的长发,原因说来并不长。

顾家二老不是什么迂腐到酸臭的人,但相对来说总是比较传统的,在此之前和LGBT人群基本没有什么接触,因此第一反应就是“同性恋都是不男不女的人才搞的”。

对于LGBT所遭遇的大部分不公平待遇来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算是毫无力度的一种伤害。

顾碧城那时候还小,脾气倔强,虽然不至于记仇,但总之没有忘记这句话,作为反抗,没多久就留长了头发,作为一种无言的提醒和抵抗。

顾家二老悔不当初,真以为自己家要出一个娘炮,倒是顾芳驰仔细研究一番之后发现他长发造型还挺不错的,放下心来给他几张名片,告诉他不去收拾好自己就不要见她了,其他的都随着他去了。

顾碧城觉得顾芳驰很酷。

她的酷不在于外貌和装扮,事实上因为早就预定了接手集团事务,顾芳驰的服装造型是最没有创意的那一种,黑白灰,常年不是职业装就是气势很足的女式西装,攻气腾腾,甩出许多号称国民老公的男人十八条街。

但她的酷在于内心有力而强悍。

每次遇到事情从来不会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哪怕这事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件,顾芳驰也游刃有余,踩着锥子一般能杀人的高跟鞋,托起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找出几个电话或者几张名片,告诉他找专业人士解决,其他的就随他去了。

她是真的不以为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很多时候她喜欢不耐烦的挥一挥手:“实在不行还有我。”

宛如波塞冬挥手引导海啸的方向,顾芳驰也差不多一样有力量。

她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当做最后一道防线,而不是冲锋在前事事亲力亲为,就好像这次她点头同意了顾碧城一时义愤做出的决定,随后就开始布局谋划,丝毫不觉得这兴师动众的过分,甚至十分理所当然。

顾碧城实在是受她熏陶太久,除此之外的女人都无法欣赏,当然那是很好很好的,但顾芳驰已经太好了,以至于他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兴趣。

顾家二老都习惯了只在家养养花做做饭散散步喝喝小酒拉拉手,剩下的都有人解决的美妙感觉。

顾芳驰简直是全家的能量来源。

她的存在并不能简单的归类为家庭温暖,而是,人人都清楚只有顾芳驰才能是这样的。

从韩医生那里回来之后顾碧城还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开,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明川喝过第二次药,安安静静的坐在餐厅柔软的光晕里,脸色如同苍白的玉石,令人一看就觉得一定触手生凉。

顾碧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感情的发生是不可控更无法克制的,但这种看到对方就忍不住欣喜的心情,也实在太羞耻了一点。

感觉就像是还没断奶的小崽子一样,随时都想黏糊糊的躺下来抓住什么东西又舔又咬。

而这个东西这么脆弱-

脆弱的东西并不一定无力,这个道理顾碧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他不知道脆弱的东西一旦能够影响他,会多么强大。

明川其实并没有他潜意识里认为的那么柔弱无助,这一点顾碧城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能接受任何明川的伤害是由他自己给予的可能性,因此对他实在柔软,这一点即使是感觉十分迟钝的明川本人都已经足够意识到了,更何况是顾碧城自己呢?

但他并不准备改。

他在深夜和每一个黄昏,无所事事的想到明川,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想起他苍白的肤色,低垂的眉睫,柔软的脸颊触感,还有玫瑰色的红晕是如何在他身上蔓延……

顾碧城自认理智而明白,对自己所救助的动物产生独占欲甚至还有更深更多的欲望是不道德的,更何况明川甚至无法作出决定,不知道自己的感觉,而他也绝不是动物。

这一切都决定了他无法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只能自己压制,克制,一切不同以往的感情的产生。

坦白说顾碧城从来没料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他当然谈过恋爱,但那种感觉和现在的感受完全不同。

明川也和任何人都截然不同。

顾碧城也说不上他哪里好。当然人人都有许多说不完的好处,但感情的产生并不因为任何原因,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川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光晕,让顾碧城想起关于珠宝的历史。仅仅只是三四百年前,也没有人喜欢大颗宝石,宁肯装饰黄金,珍珠,珊瑚,因为以当时的切割打磨技术,所有的宝石都无法焕发光彩,甚至全部发乌发沉,只有天然形状适合的宝石才能镶嵌在金属上作为装饰。

但宝石本身确实是会发光的。

明川也是。

他本来应该已经受尽折磨被命运或者更沉重的东西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和光辉,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越是破碎的越是闪亮,越是受到伤害的越是顽强。

而这就是大多数时候顾碧城看着他会想到的东西,他确实是很好的,他一直都很好。

所以每当他想要伸出手去扶着他的时候都会想起来,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明川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的手,他自己可以。

他不能在他的生活,在他的未来里留下太多影响,尤其是明川能够自己做出选择,他是个人,他有他的自由,他能够自己走他的路,也能自己负担自己的未来。

哪怕是救助濒危动物,也会在它们恢复之后让他们重返自然,而一个人就更加没有资格留下另一个人了。

他向着明川伸出手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他。

干涉一个人的生命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罪恶。

星期五的时候顾芳驰开车到了顾碧城这边,他们有些事要商量,早就约好了干脆一起过个周末。

只是来的时候不太巧,顾碧城还没回家,家里只有明川一个人。

顾芳驰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徐姨认识她,也就自然而然的把她放了进来。

其实顾芳驰已经差不多要忘了明川这回事,这倒不是她不上心,单纯是因为这两天实在很忙,没什么功夫分心,况且她没有见过明川,也就少了一点印象。

两人隔着一张餐桌面面相觑。

顾芳驰注意到了明川很奇特的熟悉感,想起来了:“哦!你是明川吧,我听说过你。”

随后就习惯性的伸出一只手。

她踩着三寸的高跟鞋,长发随意的洒在后背上,一身黑色职业装,甚至不是裙装而是相当中性的西装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莹白如玉,线条凝练,虽然说话的时候还在嚼泡泡糖,但很奇怪的,这种算不上礼貌的行为举止并不使她显得粗鲁,反而有一种不常见的慵懒魅力,介于两性之间,或者说凌驾于性别之上,复古红唇,浓黑而和顾碧城有相似之处的眉峰,都让她身上有一种十分明亮的光辉,甚至点亮了明川暗淡的视野。

他下意识的配合对方的动作,伸出一只手准备握手。

顾芳驰的手十分有力,并不十分危险,但相当稳定,出乎明川意料,这不仅仅是握手,顾芳驰自然而然的把他拉起来,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被对方整个抱进怀里的时候明川有一瞬间完全无法做出反应。顾芳驰确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但此时此刻明川就像是把脸埋进胭脂虎的皮毛里,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又无法确切的体会到她的危险,只觉得这个怀抱十分温暖有力。

和顾碧城分别明显,但似乎又十分类似。

顾芳驰感觉到他好像不太舒服,就把他放开了,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碧城的姐姐,他跟我提过你。”

她说的言简意赅,明川也没什么对话的兴趣,只是点了点头。徐姨适时的送来另一个水晶杯子,给顾芳驰倒上茶:“今天是红茶,我记得您不喜欢加奶?”

顾芳驰点点头,随便用一张纸巾包着泡泡糖扔掉,态度轻松:“对,不加奶,多放糖。碧城等一会就回来。”

徐姨倒了茶,还想给她分一块蛋糕,却被顾芳驰拒绝了:“我下午不太习惯多吃……”眼神一错,看到桌子上一道十分熟悉的点心,挑起眉头:“糯米五仁包?”

这东西是顾碧城这边的厨子的独门秘方之一,动物油脂混合白糖,榛子核桃甜杏仁松子等等坚果一半磨粉一半碾成粗粒调馅儿,用蒸好的糯米皮包好上锅蒸熟,出锅过一遍椰蓉防粘手,就可以趁热吃了。

这东西是越嚼越香的,顾芳驰曾经就很爱吃,只是她现在几乎没空回家吃饭,也就渐渐忘了,看到了才想起来,改了话头:“我吃两个五仁包就好,其他的就算了。”

徐姨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顾芳驰懒得上手拿,用筷子夹了一只五仁包咬了一口。里头是滚烫的,甜香味和坚果香气一起冒了出来,热气袅袅。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于是腾出另一只手去接。

“我没有,这件事你去跟进吧,我在碧城这边,这周末估计就不过去了,”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是很放松的,显然对方和是很熟悉的人,歪着脸如同懒洋洋的大猫一样打量着五仁包和对面捧着茶杯的明川,低下头笑了笑。

明川虽然没有看她,但是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到她读出碧城两个字的音调,成年女性的声音又低又软,带着一点笑,偶尔瞥过来的一眼如同惊鸿,是一种十分惊人的美。

这种美简直能够唤醒任何人迟钝的神志。

触碰到明川试探性的目光的时候,顾芳驰回了个笑,习惯性的伸手在口袋里摸烟,摸到了盒子才顿了一下,抽出了手。

明川的身体状况虽然应该是比一开始好了些,但吸二手烟这种事还是免了吧。再说顾碧城回来看到她又抽烟多半是要唠叨的,不如算了。

挂了电话顾芳驰才终于有空吃完那个五仁包,咬掉最后一口的时候顾碧城出现在门口:“姐?”

顾芳驰回过头:“回来了?”

既然决定要留宿,客房当然也是收拾好了,顾碧城干脆带着她上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出乎顾碧城意料的,顾芳驰对明川印象不错:“他看起来好乖!闻起来香香的!是奶油味吗?这样想想更可爱了!”

顾碧城皱着眉头忍耐的看着她,翻了个白眼:“你把自己说的好像是个吃人的变态。”

顾芳驰对此毫不在意,随手把包扔在床上,自己也坐在了床边,拿过一个鹅绒枕头揉来揉去:“我就是,怎么了?”她耸了耸肩:“我算是理解了你为什么对他特别好,我是知道你是个具有道德癖的年轻人,但不得不承认在他身上你的爱心不算放错了地方,”她叹了一口气:“再说看到他就觉得好像看到一个惨兮兮的你,搞得我也心烦意乱,感觉自己柔软了很多。说实话你就是将来和他产生某些不该有的感情我也不会很惊讶,因为我差不多也……”

顾芳驰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内容彼此心知肚明,但是她没有等来顾碧城不以为意的反驳,他保持了沉默。

她豁然站起身,目瞪口呆:“你不是吧?!”

顾碧城反手关上门,认命的默认了:“你的声音可以更小一点。”

顾芳驰深刻怀疑自己具有预言家血统,她想了好几遍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评论,最后选择闭嘴:“行,随便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件事发生在顾碧城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妙的违和感,就好像看到清廉的官员突然贪污——对于非常明白顾碧城精神洁癖的顾芳驰来说,问题就是这么严重。

而且是一个国际珍稀动物救助中心的饲养员把一只受伤的黑足猫抱回了家那种画风。

随后这个突然偷了一只动物的饲养员还要以防到时候她太过惊讶提前通知她这只黑足猫每天晚上都和他睡在一起。

顾芳驰无力的摆了摆手,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十岁,不懂这些年轻人了:“随便你随便你随便你。”

顾碧城十分随便的率先下楼了,明川还一个人在楼下等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