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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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慵懒而绵软,不太想动弹,也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迷蒙的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慢慢才清醒过来,想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混乱。

他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床的另一边,果不其然顾碧城早就不在了,被子都已经凉透,而他抱着的枕头就是顾碧城的。

明川扶着额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日上三竿,而他毫无所觉。印象都没留下,一睁眼就看到匀净的日光透过窗帘,盈盈落在身上,怎么想也是因为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明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件事。

他一时冲动,顾碧城呢?

这冲动并不足以令他后悔,甚至在忆及昨晚种种细节的时候,隐隐感觉到温热的火焰从脊背处升起,甚至从脖颈到胸口都感觉到奇特的暖意。

那是前一晚顾碧城亲吻过的地方。

明川把脸埋进怀里的枕头上,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有些颤抖,浑身赤裸却并没有任何不舒服,只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分明顾碧城早就已经离开了,可是他还是像被他笼罩在怀里一样,心慌气短,不知所措。

手中的枕头被他揉来揉去,心里慌乱而滋味复杂,不知道是应该庆幸昨晚并没有发生太亲密的事情,还是遗憾。

顾碧城实在是太温柔了,他太温柔了,在某个时刻就让他想哭。

而明川是从来都不想流眼泪的。

顾碧城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显示器上五花八门的搜索结果,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他一直在想昨晚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在真理上的强迫症,过度纠结于对错,这次也一样。

可是明川是没有错的。

每当他抬起眼睛望着他的时候,顾碧城都想不起什么太过纠结因此而显得十分无趣的事情。

他是越来越注意到明川,可是这样对吗?对于自己救助的濒危动物,不仅不想着放飞,甚至还想据为己有,这样对吗?

更何况明川并不是动物,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依赖而留在他身边,他要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自己即将去往的地方,谁也不能阻止他,谁也不能拦住他,顾碧城也不能。

他执着于对错和行为的正当性,绝不会允许自己拦着他。

顾碧城再次意识到自己出现了问题。

他扶着额头轻轻叹气,伸手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顾芳驰,开门见山:“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心理医生推荐?”

顾芳驰这时候应该在午休,嚼着口香糖靠在老板椅上悠闲地转了半圈,吹破一个泡泡,啪的一声之后挑起眉头:“怎么?你又觉得自己出现了新的问题?”

没等顾碧城说话,她就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安抚和心不在焉十成十的了解和信任宽慰他:“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你把心理问题这件事看的太严重了。作为一个天生如此脆弱的人类,每个人都有自己根本无法解决甚至也不能面对的问题,你也没必要一定逼着自己去面对它,承认自己输给了某些东西,只要那玩意儿比你强大,你就不必因此感到羞耻。如果你一定要战胜,我推荐你自己去战胜它,别人并不能帮到你什么,重要的永远是你自己,你要内心有力量,这一点上我还是信任你的。”

顾碧城还没来得及说不是不是我没有,就被她塞了一脑袋的大道理,甚至不得不诚心诚意承认她说得对,等她说完了才找到机会解释:“你说得对,但是这次不是我,明川最近情况好了一点,我觉得可以说服他接受心理干预了。”

顾芳驰沉默了一瞬,默默的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会给他推荐韩医生?”

“韩医生对于这方面经验并不是很充足,我害怕对他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到底是什么方面顾碧城不用详说,顾芳驰也完全能够领会精神,轻轻叹了一口气,答应了下来:“好吧。”

顾碧城那边有一瞬间几乎感觉不到的停顿,随后说了句谢谢。

顾芳驰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变得很柔软,甚至想伸出手像是小时候那样摸摸顾碧城的头。

他长大了,越来越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会向她倾诉对于人生,对于世界的苦恼和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再亲近了,更不代表顾碧城不是小时候那个倔强又认真的小孩儿了。

他从来没有变过,顾芳驰也没有。

挂了电话,顾芳驰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带着几分怅然的微笑,坐起身准备给自己的朋友发邮件广求神医送到顾碧城那边去。

午后的阳光如同黄油,带着淡淡的香涂抹在她柔软的长发上-

顾碧城开车回家去的时候,想起明川还在家里等他,心里不能预料的颤抖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机,还亮着的屏幕上是助理发给他的修改过的行程表。星期三和星期四的下午都排着一行字:韩医生的心理咨询。

其实他并不是全部都告诉了顾芳驰的,比如说他确实是再一次遇到了问题,比如说,基于某种微妙的考虑,他不能和明川共用同一个心理医生。

他问心有愧,无法坦荡从容,甚至因此而隐瞒了许多问题,只想能够独自解决,无论是顾芳驰还是明川,都不要因此而感到烦忧。

花园里梧桐金风飒飒,明川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自发的站起身决定到餐厅去。

下午茶时间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晚的事情明明还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但相处并不怎么尴尬,顾碧城虽然觉得情况似乎在慢慢失控,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明川安分了许多,只是入睡之后会往他怀里蹭,头发软软的依偎在他脖子底下,偶尔会伸手抱住他。

顾碧城睁开眼睛,一手揽住他的腰,又闭上眼睛,随他去了。

星期三是个好日子,顾碧城再踏进韩医生的办公室,就觉得心情有些复杂了。

韩医生倒是毫无意外的表示,安排他坐下,又亲自倒水放到他面前,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顾碧城和上次相比,神态凝重了一点,但总体说来情况不大。韩医生内心思忖着,知道这要不然是问题真的不严重,要不然是顾碧城已经不年轻了,学会了收敛情绪,一切还要看他怎么说。

她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顾碧城和她也已经足够熟悉,不需要再次试探建立信任关系,沿用上次对话的模式,顾碧城略微思考了一下措辞,就顺畅的开口了:“我觉得我这边出现了问题。”

韩医生挑起眉头:“你是说,和上次你咨询的事情有关?”

顾碧城点了点头,神色中透露出一点迷茫,韩医生态度十分保守的点了点头,草草在手里的病历本上记了几笔:“什么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好回答的,就是不太容易出口,顾碧城向后仰靠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抬起一只手捂住脸:“我发现我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

韩医生的反应很快:“你是怎么发现的?”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来说,一般情况下不应该使用这种具有明显的攻击性可能会让病人不太舒服的询问语气,但韩医生面对顾碧城也不是一次两次,知道这样节奏比较快的问答反而能够帮助他更顺利的理清思路,明白自己的想法和症结所在。

果然,顾碧城睁开眼睛看着她,很平静的回答:“他说对我无以为报,所以准备献身。”他随意的挥了挥手,有一种说不上来为什么,原因十分复杂的心烦意乱:“你知道我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韩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顾碧城情绪显然有些不太稳定,他从来都是那种极力保持平静面容的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姿态,也是对外界的一种无法拔除的礼貌习惯,能看到他这幅模样可不多见,也足以证明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但据我感觉,情况已经出现失控趋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猛然停住了叙述,更正道:“不,我不是不知道我能怎么做,我只是不知道我这样做会不会伤害他……”

“定义,伤害他。”

韩医生言简意赅的引导他自己进行分析。

顾碧城真的思索了一会,语速慢了下来,一句一顿:“我知道他在面对男性的时候有十分本能的条件反射,他是畏惧这种接近的,但是我拒绝他,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打击。他不可能对于之前被性侵的经历没有心理阴影,甚至自轻自贱,我至少不能让情况变得更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韩医生直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你认为自己的拒绝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但同时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接受……我能把这个原因归结为某种道德问题吗?”

道德问题。

顾碧城思索了一会,点头承认的同时补充道:“不全是,虽然你知道按照一般的社会规范和道德标准来说,两个成年人之间无论是发生关系还是产生感情都并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是他毕竟情况特殊……”

韩医生斟酌着,很慢的说:“但我感觉,还有别的原因?”

顾碧城就像是被一针见血刺中了伤口,神态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就承认了:“对。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知道我一直很容易纠结更高层面上,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的问题,这是对我的一个很大的阻碍,也是我的所有问题的起点。”顾碧城用询问和确定的眼神看着医生,而医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摆出认真聆听的表情。

顾碧城蹙着眉,继续专心的叙述:“我不能这么做,单纯只是我不能。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状态,也是因为我的状态。”

他一字一顿,十分肯定,仿佛是在宣布某种誓言一样,重复了很多年前他和韩医生讲过的一段话。

“我想要一心一意,单纯只是因为心动而发生的爱情,除此之外我都不需要。这可以说是非常理想化的想法,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实现。这并不重要,如果没有,我不强求,如果产生,我也不会放开,我不能接受任何不明不白,任何我无法想明白究竟是什么成分的感情。我不准备因为任何原因而妥协,也不准备因此而伤害任何人。”

他耸了耸肩,笑了起来:“我知道这听起来实在天真,但我不认为天真是什么值得愧疚的特质,更不需要我改变它。”

医生感情复杂而温柔的看着他:“不,单纯只是说出这番话,或许确实是天真,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那就不能算是天真,而是一种非常有力量的赤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总是会很不专业的去信任你,也觉得问题永远都不会太严重,你总能面对,也总能解决。而我也希望,你也有我对你的这种信心。”

“我想,或许你不用把这件事看的太严重。你知道心理问题上很容易产生的移情,让我们用你的理论来解释,那就是被救助的动物和救助他的人之间总会产生某种特殊的联系和信任,目前看来这种感情对你们彼此都产生了影响,所以我还是认为尽快的让他接受治疗是个十分不错的想法,至少你可以进一步的观察这种情况究竟是什么原因,同时也分析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成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放弃这种分析的。”医生看到顾碧城点头表示同意,笑了笑:“所以,别让自己压力太大,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问题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至少目前是。”

顾碧城注意到时间快到了,站起身来点头表示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我会尽快说服他接受治疗的。”

外面落日余晖映照在落地窗上,医生和顾碧城都沐浴在橘红色的光影里,医生注意到他吐了一口气,神态隐隐看得出几分放松,也略微放下了沉重的心思。

说真的,她还是在担心顾碧城的。

他一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