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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计划,但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就只是坐在一起胡侃而已。
身为律师的唐蕴一直被人误解成擅长颠倒是非,临场反应迅速,演技封神的那类人,但实际并不是这样,每一次上庭前,他都会花很长时间的准备辩护意见,预设对方辩护人、检察官、甚至是法官的反应,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罗列一遍,想好应对的方案。
唐蕴很担心自己露怯,所以让匡延赫配合着演一下销售员的角色。
然而两个人的脑洞太多,话题无数次跑偏。
到最后,匡延赫实在是困得不行,眼皮都快要掀不开,撂下一句“算了算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后,目送唐蕴离开。
临睡前他刷了个牙,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镜子检查脸上的伤口,液体创可贴微微地翘起一点边,令他这个强迫症感到十分难受,只好撕了下来,从医药箱的最后一层翻出普通的防水创可贴。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有这种普通创可贴,即使只有一条胳膊也不难操作,但他几个小时前,还是鬼使神差地找了那瓶从来没用过的液体创可贴出来,下了楼。
至于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难以描述,大概是被闫楚那一下砸坏了脑袋,亦或是唐律师老家是苗族的,给他下了什么蛊吧。
他的手脚变得很不听话,自顾自地下去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毕竟得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赞美。
虽弄不清楚“刻薄”和“好看”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一想到自己用开玩笑的口吻让唐蕴扮演他的小情人时,唐蕴那瞬间红透的耳朵,实在可爱。
匡延赫回想着这一天的种种,飘飘然地笑起来,摘掉隐形眼镜躺到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周二这天,唐蕴出乎意料的忙碌,不过这也是他习惯了的日常。
执业律师四个字听起来相当高大上,但说白了,就是相对体面一些的服务行业,有时候唐蕴甚至觉得自己和健身房的销售差不多,永远都要用笑脸面对那些神经兮兮的客户,同时还要忍耐客户在一天之内转变八百个想法。
有位客户上周就加了他微信,说周一到律所找他,但到了周一又说临时有事不来了,推迟一天,周二上午准时到。
可是唐蕴一直忙到中午吃饭也不见有人来找他,于是在微信上问了一下那位客户,那人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来,只承诺一句:下午三点之前一定来。
可去你妈的吧。
即使是标的金额两百万的案子,唐蕴也不想接了,他生平最烦这种不守约的客户,这样的人脑袋里并不存在时间观念,把律师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亦或是在各家律所间比价。
根据经验判断,这样的客户很难伺候,唐蕴把这傻缺客户转给前台,直奔停车场。
在出发前,唐蕴把囤在车里的奶茶和零食袋子全都清理了一番。
垃圾并不全是唐蕴的——有位同事的汽车前几天被刮蹭了一下,送去4S店补漆,这两天都坐唐蕴的车上下班,这位英雄上庭前十分容易紧张,需要摄入大量甜食,所以副驾车门把手下的空间就成了垃圾储藏区。
丢掉垃圾袋,唐蕴又往车里——尤其是副驾驶位置喷了点香水。
以免被匡延赫闻到什么异味,误以为他是个邋遢脏鬼。
他依然很清楚自己和匡延赫是没可能的,就像橘子树永远不能开出桃花,但一想到要见面,总忍不住想要在对方心里留个好印象。
快到帆船大楼时,唐蕴给匡延赫发消息,匡延赫回了个“嗯”。
很凑巧,当唐蕴的车驶向保安亭时,匡延赫从旋转的大门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贴合他们今天作为购房者的身份,匡延赫并没有穿他经典的衬衣和西裤,而是换了件较为宽松的短袖,斜跨一个运动背包,腕上那块三百多万的百达翡丽换成了三千多的新款AppleWatch——这也许是匡总家里能翻出来的最便宜的配饰了吧?
短袖和表带同色。唐蕴发现匡延赫好像很喜欢那种暗暗的绿色调,家里的窗帘、餐具、沙发、地毯、甚至是手机壳……
唐蕴能想起他家中很多带绿色的细节,并且协调出一种很高贵的味道。
就像他本人一样,即使套了件很素的衣服,那款款步伐,乱中有序的发型,器宇轩昂的姿态,都在悄悄告诉别人,他很有背景。
匡延赫的右手露在外面,纱布拆了,伤口用体育生们常用的肌内效贴布卷了一圈。
也亏他想得出来这办法。
这么压着伤口,会不会疼啊?
“等很久了吗?”匡延赫钻进车里时,问了一句。
“没有,我也是刚来。”唐蕴今天很难得的,没有在匡延赫身上闻到什么味道。
“你车里很香。”匡延赫扣上安全带说。
那可不,专门为你喷的。
唐蕴满意地笑笑说:“车载香薰的味道吧。”
匡延赫:“感觉很像是乌木沉香后调。”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不过转念一想,一些很经典的香水味是很好辨认的,想必匡延赫也用过这款。
唐蕴装傻充愣,转移话题道:“你胳膊上的纱布怎么拆了,已经好了吗?”
“没事,本来就是一点小伤。”匡延赫甚至动了一下手腕说,“我怕被那边的销售认出来。”
唐蕴定了个目的地,启动汽车:“又不是一个楼盘,销售也不可能是同一批啊。”
“那天活动现场拍视频的人很多,保不准有人录下来传到了网上,保险起见吧。”匡延赫从包里拿出一顶宽檐渔夫帽,还有一副墨镜。
“嚯,你这装备够齐全的。”
唐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匡延赫的鼻梁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又高又直。
唐蕴之前曾经听一位研究面相的老人说,男性鼻梁高挺是财运撅起之象,这样的人往往很有自己的主见和逻辑,同时责任感也比较强,在工作上,他们会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由于自身能力强悍,眼光也比较高,且注重精神与名誉。
唐蕴因此注意过身边那些鼻子格外高挺的男人,第一个就是他师父江峋,这人办事出了名的严谨高效,一天只需要睡三四个小时就能精神满满,能力强悍到让同行望尘莫及,年纪轻轻做到律所主任级别,声名远扬,随随便便给人介绍案源都能抽几十万的提成。
还有不少富商客户,即便是老了,面部肌肉松弛,可他们的鼻梁骨还是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显得格外威严。
虽然这样的面相研究肯定没有得到过科学的论证,但唐蕴还是很迷信地猜想,匡延赫的鼻子长成这样,大概也像江峋一样,很有主见和能力,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干成才行。
“你要吗?”匡延赫拍拍他的背包,“我里面还有一套,给你备的。”
“我就不用了吧……”唐蕴今天的头发是特意卷过的,还喷了定型喷雾——倒不是特意为了见匡延赫,凡是要上班的日子,他都会捯饬一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沉稳,这样客户才敢把案子交给他。
天知道那帽子摘下来以后会是什么德行,唐蕴拒绝道:“那天我又不在现场,况且我们两个人都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装扮,也挺奇怪的吧。”
“那随你。”匡延赫将背包的拉链拉上了。
他对唐蕴的车已经很熟悉了,把原本一首慢悠悠的哀伤情歌换成了和今天天气很符的《晴天》。
周杰伦唱到副歌部分时,突然跳到了下一首,匡延赫“哎哟喂”一声。
唐蕴很无奈地说,自己平时不用这个软件听歌,让匡延赫换个软件换首歌,但匡延赫却固执地为唐蕴的账号冲了个年费会员,只为听一首《晴天》。
唐蕴顿时觉得那面相说太准了,凡是匡延赫想做的事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办到,“钞能力”能解决的问题,在匡总这就不算障碍。
白捡了个便宜的唐律师:“匡总大气。”
“小意思。”
三点半,他们抵达墨香学府,唐蕴在车里停了一会儿,脑袋快速回顾一遍前两天演练过的台词,才与匡延赫并肩走进去。
距离开盘活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售楼处略显冷清,干瘪掉的气球还黏在墙上,一堆礼品堆砌在铺着红布的长桌上,前面摆着好些没有砸开的金蛋。
两名年纪不大,妆容精致的女人坐在电脑后闲聊。
刚走近售楼处中央的沙盘,其中一位盘着空乘头型的女销售便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高跟鞋在瓷砖上踩出清脆的声音。
“两位好,欢迎参观万晟墨香学府,我是置业经理李勉,这是我的名片,请问两位是一起的吗?”
唐蕴点了点头。
“那两位先生贵姓呢?”
“我姓梁。”
“我姓唐。”
之所以要给匡延赫改名,是因为唐蕴觉得匡姓在南城实在太少见了,尤其向恒算是房地产龙头企业,即便有人不知道匡延赫,但很难有人不知道匡继冲,上网一查就能在关联信息里看到“匡延赫”三个字。
所以唐蕴把梁颂的身份背景,个人信息稍加修改,给了匡延赫,至于唐蕴本人,则是以梁颂发小的身份出席这次暗访活动。
经理脸上的笑容不减,又问道:“那两位是第一次来吗?”
匡延赫点头“嗯”了一下。
“是怎么知道我们项目的呢?”
唐蕴说:“听朋友介绍的,说这边不错。”
“那两位是谁要买房呢?”
唐蕴指指身边的人。
销售连着问了好些问题,都和匡延赫那天在饭桌上模拟时问的一模一样。
据匡延赫说,房产销售们都有一套固定的说辞,这套模版通常是由营销部制定,至少万字打底,能从集团成立讲到卫生间电位工艺——当然有些部分会夸大其词甚至偷换概念,就像有人刚学会在word上打字,就在求职简历上说自己能够熟练运用office软件。
通常新入职的销售第一件事就是背诵这套说辞,一周内背不出来的直接滚蛋。
之所以这么严苛,是因为这套说辞里的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它的目的。
问客户是不是第一次来,是要分配客源;问客户从哪个渠道获取的项目信息,是为了确定哪种渠道客户量大,根据比例统计分析,着重楼盘广告投放方向。
唐蕴听匡延赫这么解释时,只觉得比相亲还费脑子。
匡延赫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说,营销这一环把控得不好,前面两三年的心血全白搭了。
听销售介绍完品牌影响力,参观完沙盘区,就进入下一个环节,参观样板间。
“因为我们精装交付,所以是完全按照1:1的实际比例展示的,除了软装家具和个别细节外,全都是交付标准。我们的精装样板间,主要是向您展示我们的户型格局,精装细节,颜色搭配等……两位,请跟我到这边来。”
别的不说,这墨香学府的绿地率还是挺高的,许多唐蕴都叫不出名字的树高高耸立,地上连个塑料袋都瞧不见。
“你们这儿的环境确实搞得挺不错。”唐蕴迎合着销售的说辞,随便夸了一句。
销售经理笑笑,看向匡延赫:“我刚都忘记问了,梁先生的孩子多大啦?”
“六岁了。”
“哇,真看不出来,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刚进门那会儿我还以为您二十四五,大学刚毕业呢。”
她这话不像是刻意地恭维,毕竟唐蕴第一次见到匡延赫也不觉得他有三十,尤其今天穿了件T恤,搭配渔夫帽,就更显年轻了。
匡延赫按照剧本说辞,表现出苦恼的样子:“我没念过大学,脑袋太笨,高二就辍学了,所以结婚也早。”
“啊,”销售完全不在意他念没念完书,只关心,“那您夫人呢?怎么没一起过来看看呀?”
匡延赫说:“我们已经离婚好久了。”
唐蕴皱了皱眉,那天他们明明不是这样商量的,标准答案是:我老婆去外地出差了,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这几天就想定下来。
胡言乱语这块也不怪匡延赫,和唐蕴做计划的那天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吃过晚饭就连着打哈欠,那感觉就像是高中下午第一节的数学课,唐蕴后来反复修改的知识点,他是一点儿也没进脑子,只记得初版。
销售尴尬地笑笑,将视线投向唐蕴:“那唐先生最近有没有购房的打算呢?”
唐蕴摇摇头,只听匡延赫说:“我这房子就是买了跟他一起住的。”
唐蕴脑袋混乱极了,匡延赫这完全是在临场发挥,不过听到“一起”两个字,唐蕴又莫名地有一阵开心,摸摸鼻子,附和地笑笑说:“对,我是他孩子的干爹。”
“哦,这样啊。”销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按了下电梯说,“我们这栋楼的话是有两个户型的,朝向都是南面,采光好得没话说,左边是一百四十三平,右边呢是一百二十一平,两位准备先看哪边呢?”
其实不光销售似懂非懂,连匡延赫自己也弄不懂,他的孩子怎么会有个干爹——那天他们光顾着为梁先生这个人完善背景,唐先生和梁先生的关系只随口提了一嘴。
匡延赫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他最初提出来的包养设定,于是大胆地将手臂搭在唐蕴的肩膀上,露出一个亲密的笑:“宝贝,你想先看哪一边呢?我依你。”
反正无论他说什么,以唐律师的专业素养,一定会积极配合的。
果不其然,唐律师瞳孔瞪大了两秒,仿佛在质问他什么,但很快便配合地挤出很职业的笑,连声音都好像夹了起来:“我都可以呀,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匡延赫很满意他的反应。
“那就大的先来吧。”匡延赫转头对销售说,“我家宝贝喜欢大的。”
唐蕴真怀疑自己的耳朵烧得坏掉了,他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在车里的时候没有接下匡延赫为他准备的鸭舌帽和墨镜!
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堂堂向恒执行总,这都什么恶趣味!
可是匡延赫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心里又莫名地有点开心,对于被包养的这个角色设定,也完全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匡延赫有时候幼稚得可爱。
销售这回应该是全部听懂了,说了句“好的好的”,薄唇紧抿,像在憋笑。
唐蕴不甘示弱地搂住匡延赫的腰,夹着声音:“谢谢哥哥,你对我真好。”
笑容在匡延赫的嘴角浮开,攀上了眼尾:“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