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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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过后,魏璎珞不再专宠。

弘历开始这个宫里坐坐,那个宫里走走,似乎对某个人的新鲜劲终于过去了,重新开始雨露均沾。

这日他又来了储秀宫,只是兴致一直不高,一杯酒,喝了两个时辰还是满的,眼见快到就寝时分,他却起身道:“朕记起还有几份重要的奏折没处理完,先回去了。”

“臣妾送送皇上。”小嘉嫔垂了垂眼,忽抬眸一笑,挽着弘历出了寝殿,却故意领他走了一段远路,手中的灯笼朝前方一举,照亮满园栀子花,“皇上,嫔妾打算在这里新建个亭子,取名叫玉京亭,您觉得如何?”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已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弘历望着满园栀子花,笑道,“不错,这片栀子花开得挺好的。”

心里觉得几分好笑,上回学魏璎珞装病,这一回又学她在园子里种栀子花,这又是何苦,学来学去,她还是她,独一无二。

“只不过,最好的栀子花可不在嫔妾这……”小嘉嫔拖长音调。

“嗯,嗯……”弘历心想当然不在你这,在魏璎珞那。

宫里头谁不知道,魏璎珞最喜欢栀子花。

为了讨她欢心,弘历让人收集来许多品相极好的栀子花,栽满她的延禧宫,久而久之,下面便有些人玩笑的称之栀子宫主,而非延禧宫主。

“……而在富察府。”小嘉嫔把未完之言补全。

弘历闻言一愣。

“嫔妾听闻富察大人命人去各地搜罗名贵的栀子品种,想必是极爱这种花了。”小嘉嫔笑吟吟道,“连他居住的园子,都改叫了玉京园。”

弘历猛然回头盯着她。

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阴沉,让小嘉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胆战心惊地问:“皇上,嫔妾说错话了吗?”

“你真当朕是傻子?”弘历冷冷道,“字里行间,全在含沙射影,污蔑令嫔!”

心思被他道破,小嘉嫔索性破罐子破摔,往他怀中一扑,哽咽道:“皇上,真心爱您的,您不稀罕,那些爱慕虚荣的,您却放在心坎上,哪怕您今天杀了嫔妾,嫔妾也要说一声,令嫔对不起您!”

弘历将她一把推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珍儿过来将她扶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小嘉嫔冷哼一声,扶着她的手起来,狠狠一笑道:“皇上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最宠爱的妃嫔竟为臣子所觊,面子上能过得去吗?冒些险又如何,我要那狐狸精翻不了身!”

谣言如同飞鸟,遮天蔽日,飞向整个后宫,传进每个人耳里。

最后,也传到了弘历耳里。

这日继后正在吃茶,却听见外面纷乱一片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见弘历怒气冲冲进来,不等她起身请安,他便摆摆手道:“皇后,近日宫里谣言四起,你可曾听说过?”

“谣言?”继后一愣,“莫非是关于令嫔和富察大人……”

弘历脸色一沉:“连你都听说了,可见后宫里已经人尽皆知了,是不是?”

继后叹息:“皇上,您这段时日一直宠爱令嫔,引发六宫妒忌,招致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您放心,臣妾一定会彻查此事,还令嫔一个公道。”

弘历:“这么说,你相信她是清白的?”

继后微笑:“皇上,富察大人常年出征在外,令嫔又在深宫之中,若偶然撞上,说了两句话,也不算什么过分的,毕竟令嫔曾是先皇后的心腹宫女,他们之间的情分,本就与旁人不同。”

弘历放在膝上的手指忽然握成拳:“……情分?”

继后眼角余光扫过他的拳头,不动声色道:“皇上,您误解了臣妾的意思,臣妾是说,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自从先皇后故去,令嫔深居圆明园,从未见过富察大人。如今成了皇上妃嫔,更是循规蹈矩,处处小心,又有什么好指摘呢?皇上宽宏大量,像这等小事,从前也不曾放在心上……”

然而人心难测,有时候越不让放在心上的,越会耿耿于怀。

弘历忽抬头,一字一句道:“即日起,再有人议论此事,一律杖毙!”

“皇上……”继后因这命令而愣住,等他离开,也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走神。

珍儿走过来:“娘娘,您看这件事……”

“本宫从前可没见过皇上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这个魏璎珞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继后冷笑一声,“看样子,纯贵妃可遇上对手了!”

命令很快下达,却不见成效,宫人们表面上守口如瓶,背后还是议论纷纷。

“我已打听过了。”延禧宫里,明玉忧心忡忡,小半个时辰了,却连个头都梳不好,一把牛角梳子捏在掌心,嘎吱嘎吱作响,“近日宫里流传你和富察大人的谣言,有说你们在长春宫早已定情的,有说富察大人为了晋升,不惜把心上人献给皇上的,还有说你们至今纠缠不清的……皇上就是因为这些谣言,才一直没来延禧宫的。”

是的,弘历已经一个月没来延禧宫了。

皇帝的宠爱,直接与各宫的待遇挂钩。

自弘历不再踏足延禧宫,宫中的吃穿用度立刻紧张起来,倒不至于吃不上饭,但都是些不合胃口,甚至不大新鲜的菜品,至于每日的小食点心,更是再也没有了。

再过半个月,宫里居然开始丢东西,魏璎珞几天内丢了好几个耳环玉镯,明玉为此大发雷霆,对魏璎珞抱怨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外头的人敢给咱们宫脸色看,里头的人敢偷宫里的东西,等我找出这人,非得扒他一层皮!”

只是这些都是小事,抱怨几句过后,明玉忧心忡忡道:“璎珞,你说……皇上是不是因为误信流言,才不来长春宫了?”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魏璎珞摇着手里的美人团扇,摇扇的动作忽然一止,望着不远处那人。

明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失声叫道:“富察大人……”

傅恒竟不知何时摸到了御花园内,摸到了她们左近,岁月磨砺了他的容颜,他身上少了些许贵公子的气息,带上了许多沙场骁将的沧桑,与眼前这宫廷格格不入,一边是歌舞升平,一边是长枪带血。

明玉立刻握住了魏璎珞的手臂,警惕地望着对方,急急道:“娘娘,咱们出来很久了,快回去吧!”

都说流言止于智者,然而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智者。

多得是盲听盲从之辈,除此之外,还有一干煽风点火之人。明玉生怕旁人瞧见了,让本就炽烈的流言烧得更旺,恨不得扛起魏璎珞就跑。

魏璎珞却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走或不走,结果都一样。”她道,“我不走,人家说我们有私情,我走,人家会说我心虚,你懂了吗?”

对她抱有恶意的,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她抱有恶意。

那个在背后散播谣言的,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终止谣言。

“璎珞。”傅恒已从对面走了过来,深深看着她,“我有话要对你说。”

刚巧,她也有话要对他说,魏璎珞淡淡一笑:“去那边说吧。”

她寻了一处凉亭,凉亭依偎着一棵紫藤树,繁花葳蕤,枝蔓长垂,魏璎珞在凉亭内坐下,在明玉充满警告的目光中,傅恒没有坐,只立在她不远处,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问,魏璎珞却答了上来:“我不想再做宫女了。”

傅恒沉默半晌,声色沙哑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可以——”

“去做你的妾吗?”魏璎珞讥诮道,“不,同样是做妾,我为何不做皇上的妾,至少高人一等,我坐着的时候,你只能站着。”

傅恒定定看她许久,摇摇头:“璎珞,你不必说这些话气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这话,魏璎珞还没说什么,明玉却眉毛乱跳,恨不得跳起来打他的嘴,叫他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似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魏璎珞沉默许久,紫藤花在他们身旁飘落,仔细回想,他们从前似乎也常常寻一个凉亭,寻一棵花树,逗对方生气,然后又逗对方笑。

凉亭还是那凉亭,花树还是那花树,人却不是那人。

曾经的少爷,曾经的那个倔强小宫女,都被埋葬于记忆里的落花中。

“……富察傅恒。”魏璎珞终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宫里头正在流传你我的谣言。”

傅恒已是外臣,自是不清楚后宫阴私,于是问:“什么谣言?”

“他们说你我有染。”魏璎珞淡淡道,“你是立下战功的重臣,皇上自不会为难你,我却不同……所以,请你从今天开始,离我远一点!”

“……如果我说,我办不到呢?”傅恒低了低头,忽然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