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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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外套最后明川还见过它的残骸,只是根本没有勇气仔细去看,直接把脸埋在顾碧城的怀里,连手指尖都在颤抖:“扔掉扔掉……你怎么还把它放在这里!”

时至傍晚,明川才睡醒,顾碧城餍足之后十分慵懒,况且今天的公事也早已处理完毕,就陪着他躺了一会,看着他在睡眠里无意识的靠过来,咂咂嘴继续睡,不知亲了他多少次,满心温柔与柔软的满足感,自然忘记了收拾办公室。

见明川害羞,顾碧城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随意将那件衣服塞进了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扔掉做什么,留着不好吗?”

明川咬着手指头回忆起来那上面一片狼藉都是些什么,哪里肯让他留着:“丢人死啦!”

顾碧城亲亲他:“好好好,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丝毫没意识到顾碧城不是答应了他而是转移话题,明川搂着他的脖子被抱出了办公室,诚实的点头:“嗯,饿了。”

这一层楼基本没什么闲杂人等,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更是空旷寂静,但明川在公共场合被当做孩子抱着总觉得羞耻:“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顾碧城不肯,亲了亲他:“没人看,乖乖让我抱抱。”

明川不是不喜欢,虽然觉得这宠溺也太过分了,可是他真的喜欢,想要,于是犹豫的看着他,顿时就被顾碧城用温柔的视线缠住了,无法脱身,昏昏沉沉:“嗯……”

不过倒还记得连忙补充:“就一会儿。”

顾碧城笑一笑,蹭蹭他的脸:“我不累。”

走廊边的办公室门突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看到他们也毫无意外的平淡打招呼:“顾总。”

是傅易。

明川手脚僵硬,压根没料到会有人出现,顿时当机,一头钻进顾碧城肩上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耳朵根羞耻的一片红,听到顾碧城也十分平静的回应:“嗯,你怎么还没下班?”

他的助理和秘书办公室都是弹性工作时间,具体工作时间看当天的工作安排,一般来说顾碧城如果没什么事,作为秘书的傅易也就没有加班的必要,现在他还在公司里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傅易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这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忘了拿钥匙,所以才折返回来的。”

顾碧城没穿外套,白衬衫应该是换了一件,也没系领带,神情十分散漫,甚至很愉悦,扣子扣得并不如平时严谨,还能看得到喉咙底下被咬出一个艳丽的吻痕,这一下午都在干什么简直是明明白白昭示,明明是在外人面前也丝毫没有变色,还是抱着怀里的人,甚至十分体贴的给他遮住了通红的耳朵尖,顺便用细微的小动作安抚着怀里羞耻的鸵鸟。

至于他怀里抱着的人么,傅易当然也是见过的,甚至见过不少次,最近更是没什么事也黏在顾碧城办公室里,穿着很随便,看起来和履历之中的二十五岁差距很大,天真又幼稚,待人接物也不过尔尔,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始终没有接受陆离等人的示好,也并不急着要合约——客观评价,非常聪明的选择,颜色也确实锋利而漂亮,风流隽秀,被这样抱着也不怎么违和,反而越发显得长手长脚招人怜爱。

怪不得顾碧城动心。

他本来也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只是眼光奇高,因此从来都显得兴味寥寥而已。

傅易并非不知道他。

他不动声色的露出礼貌的微笑:“那我就先走了,顾总。”

顾碧城颔首:“再见。”

傅易一路向前走进一片深浓的黑暗里,听到背后传来低软耳语,萦绕不绝,犹如灵魂深处的诞语。

“来,别捂着了,抬头给我看看……”

“听话,没事的……”

明川不知道说了什么,顾碧城笑了起来,又很快忍住:“乖,你这么可爱,没有人笑话你……”

随后什么声音都没了,大概是被嘴唇堵住了-

顾碧城倒也没忘了梁决要搞的大事情,打电话和顾芳驰确定过她会去,这才彻底抛之脑后。本以为顾芳驰的心情一定不怎么样,顾碧城说完正事就准备收线了,却被顾芳驰阻止了:“下个月没事儿,我们带着明川钓鱼去么?”

“嗯?”顾碧城迷惑的下意识抬头看了明川一眼,应付道:“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说是钓鱼,实际上就是在他们熟悉的农家乐找个院子住下来度假,活动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摘葡萄南瓜黄瓜茄子,逮小鸡小鹅小鸭子小猪仔,吃鱼吃腊肉吃灌肠吃苹果吃梨……

总之就是乡野玩乐,以前有空的时候他们确实会在这个季节去,待上几个周末再回来,期间有事另说。

看顾芳驰的意思这个范围里不一定没有包括薛飞廉,不过顾碧城最吃惊的倒不是这个,而是顾芳驰似乎很轻松愉悦。

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想法,顾芳驰的声音通过电流信号传递过来:“怎么,难道你以为这几天我都在买醉装疯以泪洗面,等着去见ex?”

“你不是这种人。”这个顾碧城倒是敢断言。

随后就听到顾芳驰很清楚的叹了一口气,说:“而且也没有用。你意识到了吗,我们根本就是回不去的。”

顾碧城安静下来。

顾芳驰站起身在休息室里走了两步,面对着一袭华服,伸手摸了摸丝绸光滑而奢侈的面料,微微歪过头,坚定而温柔的看着她的盔甲:“而我也是不会回去的。”

绸缎水一样流过手指,覆盖着轻纱薄雾一般的珠光绸,整个视野都是一片灰蒙蒙。

“人生犹如战场,我只能往前走,再也不愿意回去了。或许曾经我愿意为他舍弃很多,但现在已经……”

顾芳驰突然停顿,随后修改了语言:“不,即使是曾经我也没有考虑过和他离开这里抛弃一切——私奔。我不是那种人,他也不是,所以今天的出现是情理之中。我难过吗?我很难过。但我后悔吗?”

“并不。”

顾碧城静静听着她理直气壮宣告对过去的交代,简直能够想象她挺起脊背倔强高傲的模样。

这就是顾芳驰。

他想了想,说:“没事,难过的时候我抱抱你。”

顾芳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行,下次见面记得拥抱。”

两人又说了两句废话,这才收线。

明川正好放下书打了个哈欠,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顾碧城抱进怀里揉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浑身上下都温柔的滴水,但也并不是不喜欢,两人蜷在一起腻了片刻,顾碧城才转述:“姐姐想约我们一起出去钓鱼,要在外面住一段时间,你想去吗?”

去外面钓鱼为什么要住一段时间?明川不是很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去,他一向没什么感觉,于是就反问:“你想去?”

顾碧城没说:“你想去我们就去,不想去就算了。”

明川游移片刻,决定:“那我们还是去……吧?”

顾碧城又揉一把他的头发:“嗯,那就去吧。”

顾芳驰放好手机,站起身解开衣服,准备把自己塞进面前这件改良旗袍鱼尾裙里去的时候,先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纹身。

有时间的话还是去洗掉吧。

裙摆水一样光滑,艳丽而沉重的暗红缎面绣着银色的一对锦鲤,胸口是小荷尖尖,荷叶款款,细腰只一握,流苏颤颤从肩上垂下。

美是很美的,也满是拒绝之意。

大概是因为,这是一场告别的宴会-

梁决的回归出场安排在本城最大销金窟,顾芳驰下车的时候正是整点,夜色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帷幕,营造出只有纸醉金迷的一处世界,里头衣香鬓影,光晕如梦,外面夜露寒凉,风声萧萧。

她天生体温低,不太觉得冷,只站在门口一会,就已经吸引了不少含义丰富的眼光,随后梁决匆匆而来,伸手把她迎进去。

两人都表现的无可指摘,亲疏有度,风采卓然,友好又克制,彬彬有礼的十分虚假。

顾芳驰心里充满了讽刺,和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几乎持续了她整个青春年少的悲哀感。第一支舞曲响起,梁决如同过去的很多次那样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顺利的和他拥抱,肉身紧贴,灵魂漂浮。

“我已经拔掉了老爷子的呼吸机,你猜,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会不会很后悔?”

梁决的声音甜蜜而冰冷。

顾芳驰心里沉沉一坠,随后又觉得情理之中,如释重负,她也压低了声音,如同情人的耳语:“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去看梁决深而沉冷的眼睛,想起过去很多个夜晚,很多次风雨,被雨打湿的头发,被眼泪冲刷的脸,许多声嘶力竭,许多次伸手到悬崖之下试图抓住他的手。

失去了这些,梁决该怎么办呢?

虽然他其实早就已经失去了。

梁决很明白她在看什么,伸手帮她理一理发丝,手滑下来,轻轻摸一摸她的耳际:“到这个时候,你何必为我担心?”

顾芳驰低头避过他的手,声音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其他的事轮不到我操心。”

“你还记不记得,”梁决突兀的自说自话,提起曾经:“那时候我问你会不会跟我走,你明明很难过,但还是说不会的。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留不住你了,我不能卑鄙的让你付出更多了,更何况有些东西你也没有。”

他总结道:“所以今天也不过是延迟到来的必然结果,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感谢毕竟顾芳驰始终存在,感谢她从来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让这一切都不可挽回,无法收拾,让他最后没有机会真的伤害一个更重要的人。

顾芳驰毫无必要的抱紧了他的腰,长发如同海藻,靠在他颈窝,幽香弥弥,一瞬间把他带回某个过去的雨夜:“你……”

她带着一点哭腔。

梁决伸手揉她的头发,十分顺畅的笑了出来,替她补充:“这个时候你应该说祝我幸福。”

虽然那是绝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顾芳驰顺着他说出来:“祝你幸福。”

梁决轻盈的按照礼貌回答:“我会的。”

就算不会也不很要紧了。

他将一只手扶在顾芳驰的肩膀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让她抬起头看他,随后认真的征询她的意见:“现在陪我跳完这最后一支舞,然后就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不必想我,也不必爱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唯一的祝福,好吗?”

他真的很少这么温柔,温柔的几乎失真,昏暗光影里,似是故人来,简直如同一个褪色的旧梦。

顾芳驰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让她斩断前尘,了无牵挂,走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要被旧事缠绕,干脆利落的用一支舞终结过去,从此之后,前尘旧事皆抛。

管弦乐队和女歌手收到信号,曲风一转,响起靡靡之音,那歌声缥缈如梦,一点也不沉重,就像是回首往事的一声叹息。

但顾芳驰却觉得痛彻心扉,再次看到许多场景。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明明如月的是谁的脸颊,不可触摸的是谁的心?被惊艳的是谁,被温柔的是谁?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她看到许多个梁决,潦倒也好,风光也好,都是那张脸,真正开心的时候寥寥可数,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哪怕暗中谋算着悖逆父亲的大事,也从来不忘记离开的时候看她那一眼。

到底什么是最登对?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

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

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

说不上传奇……”

台上浅唱低吟,台下两两相拥,舞步缓缓,灯影飘摇,偶尔照亮梁决的脸,顾芳驰看见他带着笑意,眼神柔软,一如既往。

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也知道这首歌是谁挑选。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共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那时候他去国离家千万里,那时候他蛰伏边城几乎再也不会回来,他也有过潦倒失意的时候,如同流浪的动物,每天都在等她的消息……

顾芳驰听见耳边隐约的哼唱,梁决居然跟着唱出来:“何日再聚,何地再醉,说今夜真美,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想象你忧郁……”

他声音又低又弱,除了她之外根本没有人听见,顾芳驰一颤,死死克制住自己,听他合着台上幽幽女声一起,把这首歌唱给她听。

离别以前

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

爱得有还无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

只恨看不到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

只恨看不到……

一曲终于唱完,梁决松开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不用再回头。”

顾芳驰怔怔看着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隐约中看见梁决摇了摇头,恍惚如梦:“去吧,我不会再拖着你不放了。”

她隐约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诀别,似乎梁决要到一个十分遥远,再也无法相遇的地方去,内心觉得恐惧,同时又明白其实他们早就分离了,十年太长,长到近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一生,但究竟不是。

她提起裙摆转身辨别哪里是出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梁决望着她,纹丝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顾芳驰没有进电梯,走进安全通道,踢掉高跟鞋,眼泪哗啦一声冲破防卫流出来,眼前模糊一片。

她再也没有回头,一路向下,一路走进黑暗之中,心里的悲哀预感好像在这一夜全部成真,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和梁决分手的那一天她并没有哭泣,眼眶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原来都是等着今天。

他终于能够好好对她说一句放下吧,可是自己却还是留在那里不肯离去。

现在她真的什么都不能做了。

顾芳驰再次意识到自己也是有眼泪的。

梁决靠在露台上,半晌拿出一支烟点燃,袅袅青雾蔓延,遮住了他的脸。

他的身影孤绝,如同一座夜色中沉默的山峦,无可接近。

他看着楼外整座流光溢彩的城市,终于在十几分钟之后,看到顾芳驰的车开了出去。

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