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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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是怎么来的,这几乎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顾碧城承认是自己疏忽了,明川的行踪确实是被他抹的一干二净,但他自己却是有迹可循的,而他一定会去的场所就那么几个,裴深大概是都有过注意,这不就成功的堵住他了吗?

场面在裴深看到餐桌另一头的明川的时候变得及其沉默而可怖。

裴深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打点精神和手段来准备面对的这个人居然是旧相识。似是而非的画面在他心里飞速散佚,有一帧反反复复来回跳动,提醒他的注意。裴深猝然转身:“那次也是他?!”

顾碧城面无表情,神态阴沉,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一次,也并不准备回答他。

裴深又回头看了一眼明川,还是不可置信:“他?碧城,你真的恨我?”

虽然他的逻辑链似乎出了问题,但是这个结论也确实没有错,顾碧城提醒自己时刻记着和顾芳驰的计划,不要在这里坏了事,这才有耐心平静对待他,只是态度自然不可能太好:“这与你无关。”

而裴深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兀自继续下去:“你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顾碧城并不准备回答他,这短短几句话,明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他知道再继续下去裴深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刺激明川,今天注定要有一个不愉快的结尾了,于是也不拖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绕过餐桌去牵明川:“走吧。”

明川沉默着,倒没有说话,十分配合的站起身来。

女侍应脸色巨变,已经挪到了门口,赶紧去喊领班过来救场。这场面她一个人是搞不定的了。

裴深喘着气抬手粗暴的松一松领口,刚才的震惊终于差不多被他全盘消化,更深的恶毒和恼怒随之上升,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他摇了摇头:“碧城啊,我说你什么好?你一向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最擅长的就是把人的真心踩在脚下给你增添光辉,你对谁不是这样?我追着你到如今,要看个好脸色都难如登天,你到底是怎么被一个小玩意儿欺骗?”

他含着扭曲的讥讽与厌恶去看跟在顾碧城身边一言不发,苍白瘦削的明川:“你知道你现在宝贝的藏起来不肯被人知道的这个人,多喜欢跪着向我求欢吗?”

从一开始就意外冷静的顾碧城突然暴怒,冷冷的喝了一声:“闭嘴!”

那声音灌在其实已经失去理智的裴深耳朵里,简直就是像是突然哗啦一声冲破堤坝的海浪。

但他当然不会闭嘴,愤怒的惯性推着他继续说下去,说出更多不堪入耳的事实,好让顾碧城明白,无论是谁,无论是谁也比他被明川勾引去了注意力更好!

“我闭嘴?我要是闭嘴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小可怜儿的真面目呢?他求我操他的时候,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你面前卖可怜吗?碧城,你为什么会被他蒙骗?”

他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眼前一片黑一片红,大约是因为太愤怒了,所以全身的感官都有些迟滞,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腹部传来尖锐的钝痛,再然后是膝盖——他跪在了地上。

他是被顾碧城打了。

多么可笑,从来很少动怒的顾碧城,顾家公子,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和人动手了。

裴深尝到一点令他讶异的血腥味,随后也没尝试站起来。顾碧城的深浅他还是知道一点的,现在挑衅他无异于要和他打架,而这根本没有用。

他低低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顾碧城居高临下,愤怒的脸:“你会后悔的。”

顾碧城不为所动,一手把身后的明川继续往后推,同时眼神漠然而又厌恶的看他:“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随后就带着明川离开。

裴深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拭去唇边血痕,慢慢浮现一抹笑意:“别再出现在你面前?这可做不到啊,碧城,我追逐你这么久,连做惯了的项目都可以放弃,你怎么能不明白我的心意?”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门外:“你应该祈祷,你的小可怜儿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在空气里散去,一片阴冷-

裴深离开之后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回公司,而是经过一番思考,干脆回家了。

他们家的情况和顾家不同,老爷子风流,和正室夫人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嫡系的几个孩子之间争斗也很激烈,外面还有几个私生子女,到底是几个,裴深不清楚,他估计老爷子也不是很清楚。

裴深的地位其实不算太尴尬,但也绝对不是父母最喜欢的小孩。在他们家站队是一门最深的学问,不是表态给老爷子,就是借助母亲这边的力量,总之家庭之内的斗争也已经十分激烈了。

他不是长子,也不是名声最大的,目前更是既没有大哥那样的得力岳丈,也没有一个未婚妻,唯一的赢面大概就是目前还能在父母两人之间两面讨好,但并不是不危险的。

很多时候他都很羡慕顾碧城和顾芳驰。

一家之内只有两个孩子并不能完全断绝斗争的存在,具体还是要看个人造化,如顾家姐弟的亲密关系,也算是可遇而不可求。顾芳驰也就比顾碧城大了四岁,不算追不上的差距,但偏偏两人从来没有什么龃龉,甚至一个万分回护,一个始终站在辅助位上,连一点矛盾的苗头都没有。

裴深和顾家姐弟是世交,从小认识,打心里佩服顾芳驰,现在提起来还叫一声芳姐,也是因为从小认识,他还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对顾碧城产生了别的感情,明明他们两人的朋友圈子也就是大幅度重合,私人感情却不深。

大概就是,顾碧城是一种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的人吧。

裴深知道自己是有些问题的,他是性癖异常者。这个异常不仅体现在他的性取向,也体现在他的兴奋点与众不同。

他不算是SM体系中,因为他不认同其中属于S的责任,他想要的是无边无际的权力。或许是因家庭给他的压力太大,他一向喜欢豢养几个年纪不大的小玩意儿纾解压力——这种纾解自然不可能太合乎常理,甚至不太可能合法。

明川是个意外,一般情况下裴深不喜欢接触这样的人,他也很反感和顾碧城相似的人。但那时候比较特殊,顾碧城出国之后和他的联系就基本断了,裴深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一般的小宠物已经无法解决,正好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明川。

那是十分偶然的一件事,但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当初裴深始终以为如果是顾碧城的话,或许只是普通的恋爱关系就能满足他,可是一旦在十分类似他心目中顾碧城某个形象剪影的明川真正落在了他手里,翅膀都被狠狠折断的时候,他就明白根本不可能了,一想到顾碧城被他锁在镣铐里浑身血痕,从凌乱的长发底下抬起眼睛来看他,无论那目光是什么样的,他都能失控。

他大概是彻底崩坏好不了了。裴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已经在研究如何得到顾碧城了,随后他马上就知道如果真的能实现,顾芳驰会把他剁成十八块喂狗。

他不得不考虑现实,不得不承认可能这一辈子他都不能得到他真正渴望的东西,不能实现内心深处最大的破坏欲。

但他不会放弃任何接近顾碧城的机会,更不会放弃得到他。

就算实在不行,毁灭他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裴深回到自己的储藏室,开始翻检那些自己留存的证据,资料,影像,妄想。

该如何毁灭顾碧城,让他崩溃在自己面前呢?

裴深知道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了。

顾碧城带着明川径直回家了。

裴深的出现对于明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当然是个很大的刺激,他最需要的就是回到熟悉的安全坏境,然后平复下来,那之后他才能听得进去安慰。

徐姨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安排,但顾碧城是打电话回家来说不用准备晚饭了的,那就是要在外面吃饭,这个时候回来就早了,她看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对,也没刺探,只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询问:“先生吃过了吗?”

顾碧城扭头看了明川一眼,也很平静的回答:“没有,准备点简单的就行了,鸡汤还有的话下个面,弄点小菜就好,我们等一会下来吃。”

然后就带着明川上了楼。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室内也因此昏暗暧昧,什么都看不清楚,顾碧城进门之后就要伸手开灯,明川却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急促:“别开灯了!”

两人的手都覆在开关上,然后顾碧城反手扣住他,就缠在了一起,肢体接触让明川瞬间失去了力气,腰背微曲,额头靠在了顾碧城肩头。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片刻,顾碧城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上,又停顿了一下,才把他抱进怀里。明川没有抵抗,抱住了他的腰,距离近的简直呼吸相闻。

明川闻到熟悉的温暖香气。

顾碧城不经常用香水的样子,家里也不熏香,所以这个味道必须要接近他一定范围才能体会到,洗完澡之后趴在他胸口,就感觉闭上眼睛能看见一片森林绵延,远处是黛青山峦,在他发丛里穿过的手指温柔的像是林间的风。

这个人这么好……

明川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眼泪。裴深的羞辱并不算什么,一时之间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哭,又为什么总是觉得如芒在背,动一动就不舒服,好像鬣狗腥臭的舌头在他的灵魂上湿哒哒的舔了一遍,留下无法洗去的涎水,明明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却觉得自己连被顾碧城拥抱都不配了。

幸好室内昏暗,顾碧城看不见他的脸,放缓了呼吸,甚至根本不能发现他在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姨轻轻地敲门:“先生,吃饭了。”

顾碧城似乎被惊醒一样,微微一动,明川就从他怀里起来,低垂着头推他,让他先出去。

下楼之前明川就恢复了正常,在餐桌充足的光源下也看不出太多异常。

徐姨跟厨师说了顾碧城的要求,面团是早就准备好饧好了的,韧劲十足,烧开了锅就可以下面,厨师熟练地拉出一窝丝,这边煮面,那边拿出徒弟准备好的葱花香菜等等配料,催着徒弟切泡菜萝卜,再拌几个凉菜。

新下来的水萝卜红皮白瓤儿,脆生生水灵灵,一根还没有手掌长,嫩生生甜脆脆的,切丝儿就没了味道,洗干净切滚刀块,用香醋青椒碎还有做好的辣椒油一拌,下面吃最好了。

再就是常年准备着的酸萝卜,糖蒜,还有泡莲花菜,该切丝的切丝,该摆盘的摆盘,只是一顿面也十足丰盛。

和顾碧城的吩咐不同,厨师下的是牛肉清汤面,汤色微黄,香气扑鼻,汤里放的不是熬汤的牛肉,而是切片的卤牛肉,半个手掌那么大,一个碗里铺上四五片,上面撒葱花香菜,汤鲜面香。

可惜就是吃饭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明川习惯性的拿起筷子,恹恹地挑起一筷子面,味同嚼蜡,倒是把汤都喝完了。

就算是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沉默着把两碗面吃完,水萝卜是最受欢迎的,除了这个之外小菜几乎都没有动过。

吃完饭时间就有些晚了,明川吃药漱口,然后就到了平时洗澡睡觉的时间。

两个人都知道有一件事悬在半空中需要解决,可是只要一个人摆出拒绝的姿势,另一个人就无法提出来,只能彼此都如鲠在喉,保持沉默,在平时的时间表里心不在焉,随着习惯运动。

躺在床上的时候明川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浴室的水哗哗响着,他闭着眼睛,听到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再过片刻,门开了,然后顾碧城揭开被子,躺下来,关灯,翻过身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

明川就顺着习惯和需求蹭进他的怀里,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室内一片安静,明川睁开眼睛看到黑夜栖息在顾碧城肩头,温柔的气息在他额角轻拂,热水将草木香蒸腾得失真,可温柔眉眼却一如既往。

他不是不想说,可是他说不出来,只好憋在胸口,感觉自己的眼泪顺着腔子流下去,而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有个幽灵一般的人影晃来晃去,试图填满他。

明川睡得并不好,半夜醒来时十分无奈的在心里叹息,随后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床的另一半,只摸到一片空,迅速惊醒,坐起来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赤着脚开门,走廊里无声无息。

就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异世界,平日里十分熟悉的地方仿佛巨兽狰狞的獠牙,随时随地都会把他吞噬。明川情不自禁的感到害怕。

他忘了开灯,浑身僵硬冰冷,站在一片似乎完全能够蔓延到天地尽头,再也不会把光放进来的黑暗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