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聪明误(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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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魏琰的心,如堕冰窟,秦王驷松了手,她伏在地上,她与秦王驷如此之近,可听得声音自上面传下来的时候,竟是遥远异常,如在天边。

“寡人最后一次叫你阿琰,从今以后,你还是夫人,你还是公子华的母亲。可是寡人不会再临幸你,子华,也永远只是公子,不会有登上储位乃至王位的可能。你从此关门闭户,安心做你的夫人吧。”

她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大步走出去,迈出殿门,脚步声自近而远。

从此,他走出了她的世界,走得一去不再回头。

她永远失去了他。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他——

魏琰伏在地上,脆弱绝望地叫了一声道:“大王……”

宫殿中只剩魏琰一人,低低的哭声回荡在大殿中。

公元前328年,张仪与公子华伐魏,一举拿下蒲城,在武力逼迫和张仪的利诱游说下,魏国被迫呈上郡十五县与河西重镇少梁献给秦国,作为与秦国联盟的礼物。自此,黄河以西尽归秦国所有。

夫人魏琰在失宠之后,第一次盛装打扮,端坐披香殿正中,等着战胜荣归的儿子。

身着戎装的少年公子华华英气勃勃地走进来,向魏琰跪下:“母亲,儿回来了。”

魏琰抱住嬴华,泣不成声道:“我的子华,你终于回来了。”

嬴华抬头看着魏琰,一字定道:“母亲,儿子回来了,从此后儿子再不用母亲苦心周旋,该由儿子来保护母亲了。”

魏琰惨然一笑:“子华,母亲已经失去了国,失去了夫,如今只剩下你了。”

抱着已经成长的儿子,魏琰那颗本来已经失去活力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有些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她们生来就是活在丛林,斗已经成了本能,不斗,就犹如行尸走肉,生而无欢。

她轻抚着公子华的额头:“我的子华,是最好的,当配得起最好的。”

秦王驷负手立于宣室殿廊下,遥望云天。

缪监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秦王驷轻叹一声道:“子华去见魏氏了?”

缪监应声:“是。”

秦王驷喃喃地道:“魏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善窥人心思,又能下决断……”

缪监道:“这次公子华伐魏,必是魏夫人私下有所指点。她这么做,想来心里是甚为痛楚的。大王,是否要……”是否公子华的战绩,可以给他的生母换来一线转机,一次召见?

秦王驷摇摇头道:“逝者如斯。寡人已经说过,与魏氏的关系,就只剩下子华了。”

缪监不敢再言。

秦王驷闭目半晌,掐指一算道:“今日是初几了?”

缪监道:“初五了。”

秦王驷道:“唔,再过得几日,就是……”就是那个人的祭日了吧,每到这个日子,自己就会觉得格外的孤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道:“去通知芈八子,备素衣素服,三日后随寡人出门。”

缪监心中大震,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只恭敬地道:“是。”

芈月接到了缪监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怔。三日后,便是公子荡的周岁生日啊。王后芈姝正准备大肆庆祝,可是秦王驷却要在这个出门。素衣素服,他是要去见谁,甚至,他是要去祭奠谁?

他知不知道,公子荡的周岁在即?他是知道却不放在心上呢,还是他根本就没注意过,那天是他嫡子的周岁生日呢?

芈月看着席上的素衣素服,那一日她要先去承明殿,然后随侍他出门。她在想,那天他是只带了自己呢,还是会带上其他人?王后会怎么想呢,她对芈月的猜忌,已经到了某个不可忍的时候,这次的出行,只怕又是往这把已经燃烧的妒火上添了一把柴,甚至是一勺油吧。

不管如何,君王的旨意下了,就没有她质疑的余地。

这一日,她还是换好了衣服,走向承明殿。

她走进来的时候,王后芈姝已经比她早一刻来了。

为了公子荡的周岁生日,椒房殿内早已经布置一新,喜气洋洋,玳瑁指挥着宫女们布置酒宴摆设,斥奴喝婢,唯恐有一丝错漏出来。

芈姝早就于前几日派人向秦王驷禀报公子荡周岁生日的事情,本以为秦王驷必然会来,谁料内小臣却来报说,前日宫中传旨,今日大王车驾齐备于宫门,看起来是要出巡。

她身为王后,掌内宫事,这等事,自然也是要禀于她知道的。

芈姝初听此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嫡子周岁,这是何等重大的时刻,自然要父母双亲在一起举宴庆祝,大王怎么可能会丝毫不顾及此,而要径直出行?她不相信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她相信大王纵然要出行,也会在过了周岁生日以后,这是他的嫡子啊,他的第一个嫡子啊。

然而,车驾出行的事务,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甚至于前行的仪仗已经开始启动了,她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起身,来到了承明殿。

直到看到秦王驷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她的夫婿,她爱子的父亲,真的会不顾儿子周岁生日,而离宫远行。

他换了一身素底银纹的出行衣服,此时正已经走出承明殿。

“大王——”芈姝匆匆上前,挡住了秦王驷:“您要去哪儿?”

秦王驷的心情很不好,每年到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很不好的,从三天前起,他就没有再召幸过后宫妇人。今天晨起之后,他便换了素服,静坐于西殿,直至起行的时辰到了,缪监才进去请驾。

他走出殿外,抬头看着一片碧空,连一片云彩也没有,这样的天气,真适合驰马远奔啊。

一个艳妆的女子挡住了他,一脸的质问,你要去哪儿?

他的心情顿时很坏:“谁叫你穿成这样的?”

芈姝怔住了:“我?我穿成这样怎么了?”她先是被斥责地愣住了,回过神来却是惊怒交加:“大王,今日是孩儿的周岁,您怎么穿这一身素服?”今天是我们孩子的周岁,你在为谁服丧?她打听过,不是先王先后的祭日,也不是什么祖先的祭日,那么你到底为了谁,穿成这样?是你曾经心爱过的女人,还是你曾经失去过的孩子?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冲撞了我们孩子的好日子,父母爱子,难道不应该为他多着想吗?

秦王驷慢慢地沉下了脸,道:“王后,你多事了。”说着,他不再说话,往前走去。

芈姝红了眼圈,看着他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步下台阶。她顿了顿足,还是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问:“大王,你要去哪儿,你竟忘记今日是荡的周岁生日了吗?”

秦王驷微微皱起眉头,今天他实在不想多说一句,王后却不够识趣,他冷冷地问:“三朝、满月、百日、半年、周岁……一个小儿需要这么多没完没了的庆祝吗?”

芈姝怔住了,这句话,在她滚烫地心里,如一盆冰水浇下,她的手在颤抖,为什么她视若性命的孩子,在他的眼中,就这么不值得珍惜吗?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去,芈姝顿足,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大王……你不能……”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对待我给你生的儿子。

她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秦王驷走下台阶,看着另一个也同样穿着素服的女子早已经候在阶下,向着他行礼,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他们的衣服是相似的,显得她一身红裳,如此地格格不入。他们眉眼间的默契,不发一言,携手而去,显得她方才的纠缠如此难看,如此狼狈。

芈姝站在那儿,两行清泪流下。

她不知道,两人上了车以后,秦王驷就问芈月:“你怎么不说话,不怕王后误会你?”

芈月掀起帘子,回头看一看高高的冀阙,王后不会误会她,王后是已经恨上了她,但是她不可能为了安抚王后的情绪而得罪秦王,就象秦王不可能为了安抚王后的情绪而不出门一样,她是秦王的姬妾,重要过王后的媵女。

她放下帘子,盈盈一笑:“孰轻孰重,妾身能分得清楚。大王急着出门,难道还要浪费时间听两个女人罗罗嗦嗦地解释误会。王后横竖已经是误会了,回头再解释好了。”

秦王驷目视前面,并不回顾,他嘴角一丝玩昧的笑:“有时候一些事若不能当场解释,只怕以后就会是个麻烦。”

芈月一阵黯然,却倔强地道:“能解释的是误会,不能解释的是心障。”

秦王驷看了她一眼:“聪明人当行事周全妥贴。”

芈月却抬头看他:“妾身自知不是个聪明人,所以妾身只求直道而行。”

“直道而行。”这四个字,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看来,她一直记住了,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