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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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唯烧得意识迷迷糊糊。

直到盖着被子老老实实入睡,他也没闹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发个高烧还要住院。

在医院的病床上,刃唯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晚自习画小人儿画累了,抬头活动脖子,没拧过来。自己去办公室请假回家,班主任看到自己就乐呵。

那次,书包都是班长帮忙收拾的。初中的刃唯是团宠,体育委员还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问,小唯,等脖子好了咱再一块儿画小人儿么?

初中那时候多开心啊。

这些傻逼事情,成景廷会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千百年来,守着自己的每一世长大的?想到这里,连梦里的刃唯脸都红了。

梦里,他还飞奔过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往市中心冲去,冲着冲着他就来到了费尔曼酒店楼下,抬头往上望,看见成景廷也正在地头往下看……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莴苣公主和王子一样。

他好想笑。

清晨六点,刃唯翻身起床,小唐趴在床沿已经睡着。一量体温,刃唯长舒一口气,起床找不到自己换洗的衣服,只得换好鞋,在病号服外套了层棒球服就往外走。

走廊上没什么人,值班的护士好像也在打瞌睡。

刃唯仰着头扶腰,假装溜达到紧急通道门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他身上揣了五十块钱,打算打个出租车去X酒店。

他心慌得太不寻常。

一上车,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瞧他,边瞧边说:“哎,小弟弟,大早上的怎么去那种地方啊?”

刃唯本来就心慌,一听这话更来劲:“哪种地方啊?”

“闹鬼呢不是,”司机哼小曲儿,完全把这当作晨间谈资,“前段儿威斯酒店的老板找了人作法呢,闹挺大动静。嗳,你住那儿?”

紧了紧衣服,刃唯把目光挪向窗外:“没闹鬼。”

他又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咬咬嘴唇,说:“我在那儿住了快半年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老板好员工也好,怕不是威斯酒店老板嫉妒人家生意,栽赃嫁祸的。”

想来想去,严鸿声多管闲事的理由也只有这个了……放眼全市,唯一和X酒店风格相互匹敌的便是威斯酒店,可明明威斯酒店就是东施效颦。连大堂改酒吧的创意都是向X酒店学的。

鬼就鬼吧,又没害人。

再说了,成景廷也告诉过自己,之前那些恶灵,都是冲自己来的,也几乎全解决掉了。

关你什么事啊。

是啊,关这人间什么事……

刃唯心疼得一抽抽,他无法想象一群道士围着X酒店的模样,他也想不出来整座酒店的小鬼们有多么孤立无援。

可是在社会上,“正邪”本就两立,人数更多的那一方往往就被当成了所谓的正义。

斩妖除魔,消灾杀鬼,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刃唯皱眉,觉得自己之前决定搞网络销售的这一步棋真是走错了。如果不是自己好心想帮忙,X酒店或许是一个永远只为自己开放的“世外桃源”。

“那儿贵不贵啊?”司机摁着喇叭与刃唯搭讪,“收一千五六呢,我还没住过这么贵的酒店。”

“还好,X酒店很值得。”刃唯说。

“可是闹鬼呀,外边儿都这么说。你爸妈准你去?虽然现在不搞迷信这一套了,但是邪是真的邪!你说说,哪儿能短短时间内就迅速建成的?我都没听说过。”

刃唯疲倦地垂下眼,淡淡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发生过。”

本来都沉默了许久,开到一半路程,司机又开始絮絮叨叨:“哎呀,闹鬼就别去了。估计过段时间,那酒店都要给拆咯。我听我们的哥群的兄弟说,X酒店老板那天都出来了,居然没有反驳闹鬼的事情!他事先有给你们客人说明么?有人死在过里边儿吗?”

“师傅,我要下车。”

刃唯不耐烦地拍了拍车门扶手,“麻烦您。”

“啊?”

“停车!”忍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刃唯红着眼,嗓子都烧哑了,“我说我要下车!”

出租车停在不知名的路边,刃唯甩了五十块钱在后座上,关车门就走了。

车辆离开,刃唯靠在路边的墙角蹲下来,缩成一团。

还好这边是南方,并没有下雪,不然自己这大早上得冻成什么样儿啊。

自己不过是回了趟家,严鸿声的人就敢闹到酒店门口了。

他站起来,才退烧的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地找好方向,往X酒店的方向走。从医院走得太急,床头充电的手机都忘了拿。

初春的清晨,刃唯的脚印一深一浅,从城南二点五环走到一环内,足足十公里。

等到了X酒店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时间走到了九点半。

冲进X酒店大堂,刃唯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见到礼宾部的小鬼们在门口叽叽喳喳,心下一沉,走到前台,敲了敲桌子。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看不见白荷和蛋黄酥的“形态”,小声道:“你们在吗?”

蛋黄酥正犯困,闻言迅速现形:“啊!我在!”

“白荷姐呢?”刃唯四处张望,“其他人呢?”

“呃……啊……回老家了,嘿嘿,”蛋黄酥笑着,指了指不知道哪儿,换来刃唯怀疑的目光,蛋黄酥又赶紧说,“他们就是回阴间看看了,酒店今天有我和姚总监当值。”

“不废话了,”刃唯喘口气,找了沙发坐下,“我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酒店作法事?”

蛋黄酥目光躲闪:“没,没有……都是江湖传闻。”

刃唯一拍桌子:“说!”

看刃唯这审问的架势,蛋黄酥更紧张了,“嫂子,别这么凶嘛……是老大不让我们说的,你可以问问他去。”

成景廷?

刃唯“嚯”地一声站起来,朝更衣室的方向望去:“他能出来了?”

蛋黄酥指指那个方向:“你仔细看,结界已经没有了呀。”

刃唯拎起外套就要朝那边儿走,蛋黄酥忽然叫住他:“刃唯!”

第一次被蛋黄酥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大名,刃唯还有点不习惯,扭头过来,扬下巴,“怎么了?”

看刃唯转头了,蛋黄酥眼睛笑得比月牙儿还弯。

他抬起手,唇角翘起来,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蛋黄酥超级大声地说:“如果以后我没在这里工作了,如果以后费尔曼还招人……您记得给我call一个呀!”

他说完,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刃唯刚想说什么,手中忽然多出一张名片。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蛋黄酥上一世的死因、生辰八字、坟墓,还配了张特好看的黑白遗照。

小小的眼,小小的脸——轻轻的一两灵魂。

下边一行小字:后会有期。

刃唯再神经粗线,也不至于连这点“诀别感”也察觉不出。压下内心慌乱,他再一抬头,蛋黄酥已经不见了。

估计,这小孩儿又找地方隐身躲起来打瞌睡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刃唯心中急切,小声回了句“拜拜”,朝空气一点头,转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今天的X酒店,他越看越不对劲。今天酒店里分明就是只有蛋黄酥和姚总监……那姚总监呢?就算是鬼差,姚总监也比蛋黄酥谨慎得多,应该没理由隐身的。

难道在楼上?

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更衣室门前,结界果然消失了。刃唯趴在门上,使劲敲了敲那扇厚重的门,敲几声没反应,才朝门缝里喊:“成景廷!”

他知道的,不论在哪里,只要自己这么一声喊,成景廷总会答一句:“我在。”

可是今天没有。

刃唯顿感手脚冰凉,直接使出最大力气上脚踹门。他知道这门几乎坚不可摧,但此时脑海里已经再想不出别的法子。连着来了几脚踹得腿疼,门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刃唯扭头跑去前台抽屉里翻找钥匙,拎出来一串,挨个挨个辨认毛笔字迹,才看清楚有一把更衣室的。

手抖着把钥匙塞进锁孔,拧动,刃唯一推开门,里面有冷气成白雾状,从内喷涌而出——几乎快淹没了刃唯。

整个酒店大厅,全被这一股冷气所笼罩。

刃唯从来没有感到X酒店有过这种温度。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又把外套的套头帽戴上,弯着腰冲进去。

随着冷气喷出的痕迹,刃唯钻入了另一道门。

门内,正对着摆放了一只冰棺。

冰棺内,躺着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刃唯愣了几秒,几乎是连爬带跑地冲过去,手臂挂在冰棺棺面,用手肘和掌心狂擦上边儿的雾气。直到将起雾的玻璃面擦干净,刃唯才看清楚成景廷的脸。

成景廷原本是闭着眼的,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刃唯跪在地板上,膝盖已经被冻僵,他颤巍巍地蹲起来,用手敲了敲冰棺,努力镇定道:“成景廷?”

成景廷做了个“我在”的嘴形,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出来?有按钮吗?”刃唯看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里边儿的主角也是这么躺在实验舱的。

他心想成景廷是不是生病了,连忙问:“你哪儿不舒服吗?在恢复出厂设置?”

哎呀,成景廷又不是机器人。

“呸呸呸。我是说,你……”

成景廷又做嘴形:我没事。

成景廷挪了挪身子,见刃唯冻得嘴唇发紫,立刻关闭了制冷,任由那些白雾消散在空中。

刃唯看他双眼赤红得不像话,使劲拍了拍冰棺,怒道:“没事儿你找棺材躺?起来!”

成景廷点点头。

看成景廷没动静,他躁脾气上来,又无能为力,哄小孩儿似的:“你躺里边儿午休吗?”

成景廷一下笑出来,唇角弯弯的。

再一眨眼,刃唯就看见冰棺里边儿没人了。他半跪着往后退了几步,骤然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温暖得异样。

成景廷经常这样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刃唯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仰起脸,没出息地把眼泪逼回去。成景廷看他不扭头,将下巴抵在刃唯头顶,低声笑道:“怎么不转头看看我?”

将眼泪成功送回眼眶,刃唯眨眨眼,放心了,小声抱怨:“你他妈午休不带我。”

成景廷说:“……那儿冷。”

刃唯说:“我热伤风。”

他正想掐一把成景廷的冰山脸,成景廷就喊他:“小唯。”

极少被这么喊,刃唯脸一热:“……啊?”虽然在发懵,刃唯的手脚却没客气,直接把成景廷粘了个密不可分。

下一秒,刃唯跌坐在大厅的地毯上,屁股摔得有点疼,皱着眉喊:“你不喜欢我屁股就直说啊……”

成景廷听他吐槽,倒还当真了。

耳朵一烫,成景廷的语气正经非常:“我没有不喜欢。”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刃唯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摆设,还有些不习惯今日的冷清。他决定不和成景廷在屁股的问题上争执下去,抱住眼前的人,仰头踮脚,往成景廷脖颈上轻轻一含:“罚你。”

“罚我什么?”成景廷笑了,“亲我就是罚我?明明是奖赏。”

刃唯给自己的“色心”找借口:“我还没咬过你喉结。”

成景廷这喉结将颈部线条凸显得极其性感——让自己想亲个没完。

被“肖想”的男人一闭眼,带着刃唯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他主动去握刃唯湿热的掌心,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低着头拿自己的袖口给刃唯擦干掌心的汗。

成景廷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那声来自阴间的命令——“日落之前”。

最后的期限。

他并没有着急着说什么。

刃唯看成景廷陷入沉默,又愣愣地由他捋发丝、玩儿手、摸嘴唇——毕竟相缠三世,刃唯感觉得到不对劲,反手捏住成景廷的手,“我听说前天,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有没有受伤?我那会儿被我爸关着……”胡乱地比划一下,刃唯心中又急又气,“我不知道消息,我朋友们也没有告诉我,我……”

“不碍事。”

我本来,也早就一直在拖延时间。

成景廷动动喉结,认真道:“你是人,但我不是。现在世界是属于活人的,这座建筑物和我本来就不该出现。”

沉默过后,刃唯又坐近一点,和成景廷在地毯中央像两个小孩儿。

“那,”刃唯说话开始小心翼翼,“你还恨吗?”

成景廷愣了几秒。

虽然,好像每一世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可下一世若是有缘,我们总归还有机会。

他摇摇头,说:“不恨了。”

说完,成景廷像是不忍心去看刃唯的眼神,低头去弄他的手指,沉声道:“我知道这一世,你有个家姐叫刃依依。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通过轮回镜看过你。那时候是你八岁的夏天,你正坐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看电视剧。”

刃唯放空了眼神:“我不记得了。”

“那天,电视台放了部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在念爱人写的书信。里面有一句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你问你姐姐,是什么意思?你姐姐说你还太小,你不懂得。”

将成景廷的手指全捏一遍,刃唯不敢抬起头看他,吸了吸鼻子,“我现在懂得。”

“三世,你的生活习惯,相貌都没有怎么变过。”成景廷低头亲吻他的掌心,“蹦迪蹦到十一二点就打瞌睡、写字会不自觉写得非常潦草、喜欢宽大的衣服,甚至青春期有一段时间还想蓄发。”

“你,你都知道啊……”刃唯被说得脸红心跳,想抽回手又挣脱不开,“嘶——好痒,你轻点。”

成景廷今天的话格外多。

他毫不吝啬他的笑容,继续道:“当然,你也有你的小秘密。比如躲在被窝里干些青春期男孩儿干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刃唯差点一巴掌拍他头顶:“我没有!”

“给我说说,你那时候想的是谁?”成景廷把他箍进怀中,深吸一口气,“嗯?”

“没有特定的人……我只知道是个男的,在我上边儿,动不动就哼哧喘气,肌肉特别好看。”刃唯说,“有时候他还是长头发,所以我有段儿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双。你这一说,我忽然感觉和你第一世的身影重叠了。”

“是我。”成景廷咬他耳廓。

头一次在酒店大厅做如此耳鬓厮磨的亲密动作,刃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习惯,小声问:“没有小鬼吗?他们看不到?”

成景廷说:“让他们看。”

“今天我来,蛋黄酥还说,只有他和姚总监在……嗳……”刃唯轻声嘀咕几句,眼眸弯弯,做贼似的,又给自己加油打气,“那蛋黄酥肯定看到你亲我了。”

成景廷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开,眸中似藏有星光,嘴角上扬,完完全全就还是第一世第二世意气风发的模样——刃唯看呆了。

紧接着,刃唯像被触碰到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泪流满面。

他都不知道眼泪从哪儿来的,止都止不住。

成景廷看他边流泪边咳嗽,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身上,哄他:“别哭感冒了。”

“你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刃唯手忙脚乱地抹泪,泪腺却像一下子发达了,“但我一听你讲话,我就觉得好安心。”

心里空落落的,刃唯慌忙地看他:“你不会也跟着回’老家’吧?”

成景廷摇摇头,“我没跟着走。”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刃唯只想找个地方躲角落。

他心里明白,自己惧怕的“东西”太多了。

分别都是次要的,他害怕诀别。没有什么比再无相会之期来得恐怖。

“成景廷。”

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刃唯抬头看吊顶的灯,小声喊他,“我好想死。”

抠一抠手,刃唯呼吸都紧了,他像在安慰自己,“但是我不能死……这一世我还有父母,他们养我这么大,对我很好。而且我不死的话你也还在,对吗?”

“我明白的,”成景廷没有直接回答他,“父母的养育之恩,一生都难以还清。”

刃唯的父母虽然严厉,但把刃唯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他做人,教他立世,教他照顾自己。刃唯一直觉得自己被养歪了,但其实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放在年轻人里,刃唯已经比九成的同龄人还要优秀。

“你想过自杀,我知道。但这样你并不能获得永生,所以没有必要。”成景廷的手摸上刃唯的脖颈,“如果这一世,有一方要做出牺牲,我希望是我。”

“为什么?”刃唯瞬间红了眼,“我也是男人,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承担?”

“前两世我知道你的死讯后,我都在想,”他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痛。”

成景廷说话速度慢下来,咬字不太清晰。

他牵住刃唯温热的手,将对方指尖摁上自己的胸腔,“一箭穿心、一枪夺命。”

深吸一口冷气,成景廷缓缓道:“这一世,我没有心脏。但我看你因为我而身体逐渐变得虚弱,我忽然感觉我有了一颗心。”

刃唯的手被他攥得很紧。

成景廷嘴唇发紫,淡淡道:“在身体里,又在你眼里。”

刃唯捧他的脸。

这日,偌大的X大堂内迎来一个漫长的吻。

他们嘴唇相接的那一刹那,头顶的灵镜破了,玻璃碎成片片蝴蝶,再化作齑粉,从高空翩跹而下,钻入满室白雾之内。

一吻结束,刃唯喘着气像不愿意放开。他靠在成景廷胸前,听头顶传来幽幽男声:“我一直在想,如果有重逢的那一天……我会问你,临死前,你在想什么?”

所有回忆似晚来的风。

刃唯像颤抖着站在风中,艰难开口:“第一世我在想,我死后,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后院埋了好多壶梅子酒?”

“记得,”成景廷眼神深邃,手在发抖,“我每一年中元节,都拿出来喝一杯……可直到我死,你都没有回来过。”

“第二世我在想,”刃唯说,“衬衫的袖口缝好了。不知道你今晚回来试衣服,会不会喜欢?”

“喜欢。”

成景廷说着,把西装袖子往上捋了一点,露出一截乳白的衬衫袖口。

从衣料来看,的确已经有些年头。

刃唯摸他的手。

指尖已经在变透明了。

看他埋头玩自己衣服袖口的样子,成景廷说:“你今天好乖。”

“我一直很乖,”刃唯攥住他的袖口,“你不要走。”

成景廷在动作间,无意拉开了衣服领口。刃唯的眼神太过锐利,直接看到了被衣物遮盖住的一半伤痕——成景廷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他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些伤口皮肉翻红,明显是新添的。

忽然想到自己后颈的符咒,刃唯一愣,下意识往后退,成景廷却一反常态,执意拉住他的手腕。

然后,刃唯亲眼看着成景廷露出来的手背上迅速多了一些发红肿胀的痕迹。

“你先别……”

他还没说完,成景廷用力将他一带,抱入怀中。

刃唯双手顶在他胸前,“你别,成景廷,我才想起来……”

成景廷察觉到他的紧张,亲亲刃唯的鼻尖,低声说:“这些伤不碍事,我感觉不到痛。”

刃唯不信他了。

他明显感觉成景廷在痛得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还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刃唯靠在他肩头,呼吸困难极了:“什么?”

“你听说过回音鬼么?”

“没有,”刃唯眨眨眼,“是什么?”

“传说有一种回音鬼,他会在暗处呼喊某个人的名字……如果那个人回了头,就会没命,”成景廷说话已经变得逐渐吃力,“所以……如果,如果有回音鬼叫你,你千万不要回头。”

刃唯现在特别听话:“好。”

“这是,我最后想让你……”

成景廷喘着气,猩红的双目已逐渐化作漆黑一片。

“……答应我的事。”

刃唯呜咽了一声。

最后。

这两个字太烫手,烫得他在喉间也拿不住。

说不出这两个字,刃唯想掐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刃唯眼前已模糊一片。

成景廷不放开他,嗓音哑得厉害,“你在贺卡上,说,说你不后悔再认识我……当真?”

怀中人已是哭腔。

“当真。”

“那,如果还有下辈子……”

成景廷吃力地讲完一句,原本抱紧了刃唯的手逐渐下落,刃唯手忙脚乱地扯着他手往自己身上抱,“有有有,你别松开我……”

还来不及刃唯反应,大堂内忽然蹿出火光。

“小唯,”成景廷说,“你要活着。”

这句话一出来,刃唯彻底慌了。

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成景廷亲了亲他的唇角。

下一刻,刃唯出现在整座酒店大厦之外的巷道内。

耳边,柴火燃烧之声轰鸣一片,整座酒店已陷入深深火海之中。刃唯侧脸被热浪烧出红光,他愣在原地,脚步都难以再挪动。

他看着不少酒店内的摆设都化作半透明的飘带,飞上空中,再被吸入远处天边。

眼前,他曾朝夕往返的一处“家”,已经在烈焰燎原中逐渐变得透明——火势如海啸,妄想连带着他一起吞没。

他在身边找成景廷的手,没有抓到,声线发抖:“成景廷?”

回头再往巷道外看,街上的行人神色自若,丝毫没有看见这一边的熊熊大火。

“刃唯。”

有人叫他。

刃唯脚步一顿。

“刃唯。”声音又起。

不能回头。

身后酒店烧得火光冲天,他的爱人也在里面。

想都不用想,这只回音鬼是成景廷故意放出来的。

“刃唯……”

刃唯闭上眼,脚步定住了。他不往前走,并不回头看。

也再没回头看。

这是他答应成景廷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