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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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楚想开口让寇仲不要再往前走了,但却发觉自己居然开不了口,只能任凭寇仲拉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在天津桥上的那人,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如此的相貌,如此的气质,这世上没有人能与他媲美。

宁楚紧紧地盯着石之轩的侧脸,发现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星霜斑白的双鬓,他和十八年前没有任何改变。

甚至连那冰冷严酷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宁楚屏住呼吸,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年前幼弱无依的状态,只能攀紧身旁的寇仲,希望他能带给他一些勇气。

宁楚不知道为何自己见到石之轩会这样的反常,也许是这具身体里血脉相连的感觉,再加上曾被石之轩抛弃,对他有恨,却知道自己武功不够高,根本无法报仇。而更让他无法承认的,是他对他还有着期待。

宁楚咬着牙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石之轩的身上挪移开去。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父子关系了,现在他们只是陌生人。

寇仲就算不知道这位身穿儒袍的男子是谁,但也逐渐猜出来了对方的身份。在之前襄阳郊外,宁楚也曾如此反常过,虽然只是眨眼的一瞬间。

邪王石之轩。

寇仲的头皮立刻发麻,但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因此而停顿,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仍是一步一步地拽着宁楚向前走着。

在与石之轩即将擦身而过时,寇仲和宁楚两人均忍不住停顿了片刻。

石之轩的身型并未动,目光仍凝视着桥下涓涓流动的河水,深深叹息一声。

宁楚听到这声叹息,脚步便再也迈不动了,不禁别过头朝石之轩看去。

石之轩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按着桥边的石栏,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石某这一生,自认只做过一件错事,宁小友可知是什么事吗?”

宁楚浑身僵硬,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石之轩认出来了。他紧紧抿着薄唇,不吭一声。

寇仲见宁楚的表情不对,便接话道:“前辈所指的,是否是害死碧秀心前辈一事?”石之轩留下不死印法,害得碧秀心惨死,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武林秘闻,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石之轩闻言大笑道:“秀心并不是我害死的。《不死印法》乃是我送与她的礼物,我与她情深意重,又怎么会害她?”

寇仲腹诽,倒是没怎么信他所说的话,而是顺着石之轩的意思,接茬道:“那前辈所指的是何事?”

石之轩仰天洒然一笑,转过身来,负手朝宁楚走来,一直走到他的左侧,像研究他侧面轮廓的线条般细审他。

宁楚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他来,按下心中的期待,垂下眼帘,双目盯着桥上石栏中精细的雕刻,尽量放缓自己的心跳声。

石之轩沉默了半晌才道:“十八年前,石某曾经杀了一个人。”

宁楚的心跳一滞,攥着寇仲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了寇仲的手背,后者心中讶异,却并未有任何异样。

身旁石之轩的声音仍源源不断地传来道:“这件事是石某悔恨一生的错事,即便穷极一生也要补偿。希白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孩儿,我决不允许有人让他失望。”

宁楚眨了眨眼睛,好像他有听却没有懂。怎么和侯希白扯上关系了?原来石之轩并没有认出他吗?

寇仲却听明白了,此时才知侯希白原来是邪王石之轩的徒弟。不管石之轩十八年前杀的那个人和侯希白有什么关系,对方对侯希白的爱护是显而易见的。寇仲联想一下襄阳城外曾经出现过的杀气,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立刻明悟,哂笑道:“原来老跋是被前辈你逼走的,我就说谁还能有那个能耐重伤他。连徒弟谈情说爱也管,这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希白等若我子,父亲管儿子的事情,又有何不可?”

寇仲撇了撇嘴,并没有继续和对方吵下去。这江湖上,有实力的人才有权力说话,石之轩想要做什么,根本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得了。

宁楚根本没注意后来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思维在石之轩承认自己十八年前做了错事之后,就陷入了挣扎中。他舔了舔下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前……前辈,若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你还会……还会杀那个人吗?”

若……若石之轩觉得煎熬,觉得后悔的话……那他是不是和他相认比较好?宁楚期待地看着他。

石之轩没料到宁楚会问这个问题,他把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

第一次见到宁楚时,他便知道这个眼神冷漠的少年极美。眉目如画,没有瑕疵的五官柔软而细致,隐约透着一股令他感到亲近的感觉,只消看他一眼,石之轩便知道侯希白为何会为之神魂颠倒。这样一个冷漠得几乎无所牵挂的人,若换了二十年前的他,也会全力以赴地征服对方。

而现在,这个眼神本来冷漠的少年,面对着他时,却眼神热切,热切得让他浑身都感到不舒服。一想到这个少年混乱的私生活,石之轩就觉得崩溃,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居然那么简单地就陷下去了。

看着宁楚和寇仲两人相握的手,石之轩冷哼一声,收敛心神,冷酷地说道:“虽然我承认自己做的是错事,但却并不后悔。就算时间可以倒流,我也会杀了那个人。”

宁楚的眼神一寒,颤抖着双唇问道:“为……为什么?”

石之轩不知道为何这个少年要追问那个他一直想回避的问题,森然道:“石某一生只追求完美,从来都容不下残次品。”

这句话掷地有声,就像是在宁楚的脑海中炸了一个响雷,把他重新聚集起来的期待轰了个粉碎。

残次品,原来,他只是个残次品。

寇仲感觉到宁楚瞬间变得不一样了,原本他的表情再冷淡,也是有一丝温度的,但现在整个人就好像一座冰雕一般,由内向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寇仲忧心地攥紧宁楚的手,不让他有机会挣脱开来。

石之轩也感觉到宁楚的变化,不由得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把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按理说这世上唯一知道内情的碧秀心也已经过世,就连他的女儿石青璇都不知道她曾经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存在过,这个少年知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石之轩几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冬夜,在丢弃青璃的那个夜晚,他其实也是心如刀割的。无法救活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他的无能。他不能面对自己的无能,所以要亲手斩断。转身离去的那个雪夜里,他对自己说,只要听到青璃的一下哭声,他就立刻回过头去,把他重新抱回去,再也不会起其他念头。

但是……他的青璃一声都没哭……

也许那时,他的青璃就已经死了吧?

都是他的错,若他没杀了青璃,也许青璃还会好好地活到三四岁。

可是活到三四岁又怎么样?天生心疾的青璃还是会死,到时候投入诸多感情的他会更加接受不了……

石之轩头痛欲裂,不禁伸出右手扶住桥上的石栏,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瞬间抬起,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一根向他刺来的明晃晃的银针。两人的真气相撞,一触即发,石之轩眉头一挑,讶异于宁楚深厚的内力,一侧身子放弃攻向对方的手腕,避开了对方无声无息踢来的一脚。

在旁人看来,只会看到两人略一接触,像没什么交过手又分开了。但在旁边的寇仲却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刚刚的交手有多凶险。若石之轩的手指再慢上一刻,那三寸长的银针就会直直地插入他的眼中,而宁楚踢过去的一脚若没有跟上的话,他那只如玉般无暇的手就会从他的手腕上永远地告别了。

“这是什么意思?”石之轩把玩着手中那三寸银针,眯起了双眼,是为了那个跋锋寒出气?

“杀你。虽然现在我的武功还不够高,但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宁楚扬起下巴,漠然道,“当然,若你怕了话,你可以选择先杀了我。”

石之轩气息一滞,涌上心头的竟不是怒气,而是好笑。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能站在他面前发誓说要杀了他了?即便是那四大圣僧,那宁道奇,在围攻他的时候,也只不过说是客气地请他去净念禅院小住一阵。

石之轩重新认真地打量起站在他面前连骨子里都透着冷漠和骄傲的少年,竟然忘了自己今天来见他的本意就是想要杀了他,点头泰然道:“很好,我等你。你走吧。”

寇仲在一旁听的都快吓掉了半条命了,邪王的武功有多高他虽未亲身体验,但也知道就算他和宁楚两人拼命,也绝对打不过人家一只手。所以在一听到石之轩放他们走,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地拽着宁楚往人群里走去。

石之轩站在原地,看着宁楚的身影淹没在茫茫人海中,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掌心中那枚银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计划。

原本是想杀掉这个宁楚,让侯希白彻底断念来着。

不过现在,他竟然觉得,这样的少年,也不亏得侯希白念念不忘……

——

寇仲急吼吼地带着宁楚很快地回到了东郊的宅院里,本来还打算去和徐子陵会合救出傅君瑜,但是一见宁楚的神态有些不对劲,便不敢离他半步,一直在旁边劝着。

“小楚,既然老跋不是抛弃你的,你就要想开点嘛……”

“那个侯希白真不是个东西,哪有感情的事情还找师父插手的?”

“小楚,听我的话,别和石之轩硬扛上,他今天可能心情好,才放走了你,若下次他精神再分裂,你连他十招都敌不过……”

“小楚,若你想老跋了,我这就带你去追他行不?”

寇仲磨尽嘴皮子,也没换来宁楚吭一声。宁楚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神都没有了焦距,好像一个失去灵魂的瓷娃娃。

“小楚,”寇仲扳着他的双肩,迫他直视着他,不同于徐子陵的盲目,寇仲早就看出来跋锋寒和宁楚之间相处的不和谐,根本不似一对情侣。

寇仲想了想,盯着宁楚的双目,认真地说道:“小楚,其实,你是不是并不爱跋锋寒?今天你的失常是不是有其他的缘故?”

寇仲的话音刚落,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楚眼中雾气氤氲,瞬间聚集的泪水夺眶而出。

寇仲被骇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滴晶莹的泪水蜿蜒滑过白玉般的脸颊,无声地掉落在白色的衣物上滚落了几圈,最后晕染开来。

不同于寇仲以往见到他人的哭泣,宁楚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甚至连伤心的神色都算不上,仍是那么面无表情冷漠得仿若冰山一般,若不是亲眼见到那泪珠落下,寇仲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寇仲却知道宁楚不是不伤心,而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知道为何眼前这纤瘦的少年如此的伤心,寇仲猜不出来,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旁人再也进不去了。

一想到这里,寇仲胸中就升上一股怒气,身体比头脑快了那么一步,直接揽住对方的身体,狠狠地对准他肖想已久的唇吻了下去。

如果他封冻住了内心的话,那就让他融化好了。

宁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天津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郊宅院的,他的脑海里就像有个播放器,违反他意志般地,不断地播放着石之轩说他是残次品的那一幕。

心中升起的寒气,慢慢地把他所有的感官都冻了起来。他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感觉不到了。

他还算是活着吗?

其实,他根本就已经死了吧……

这一世的他,只是他自己的幻觉吧?

宁楚的内心,其实非常的脆弱,自己命悬一线的生命,随时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一般。渴望有人对他付出关爱,却总是怀疑自己是否可以坦然接受。

原来一切的症结在这里吗?

原来是因为他,是个残次品吗?

宁楚把自己封在保护壳中,拒绝一切外界地呼唤,然后他感觉一股热气莽撞地冲了过来,破开了他体内的寒气,硬生生地把他从保护壳中拽了出来。宁楚感到自己像是要被对方整个吞噬掉了,那股烈焰焚烧着他,缺氧的感觉让他的头脑都昏沉起来,过速的心跳让他感到无比的惶恐,却一点濒死的感觉都没有,对方灼热的长生气势如破竹地传输到他的体内,延续着他脆弱的心脉,挑起他体内潜藏已久的魔种。

“唔……”宁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想别过头推开寇仲。上次在洞穴中的擦枪走火,他之后没有提起来,是因为那件事不怪寇仲和徐子陵。道心种魔大法的威力,道胎魔种之间的吸引力,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换成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如此。

就像是飞蛾知道火焰会焚身,也克制不了扑向火焰追求光明的本能一样,宁楚无法控制自己求生的本能。而寇仲就更加无法控制自己对宁楚隐秘的欲望。

怀中的少年冰冷如雪的容颜上沾染了晕开的绯色,就像是冬日枝头乍开的梅花般令人血脉贲张。那被染上颜色的薄唇中轻吐而出的喘息,那冰冷的眼眸中透出的雾气,竟比他所做过的荒唐梦境中还美上百倍。

现在宁楚并不是朋友之“妻”了,寇仲胸中禁锢着的猛兽冲破了栅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异样情怀,只是知道不想再看到他冰冷的表情,像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一样,渴望他人的爱护,却又生怕会错意,而把自己关在旁人无法碰触的角落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却想用自己的热情融化他。

寇仲竭尽所能地依靠着本能亲吻着对方,追逐着躲避着他的薄唇,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寇仲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像是燃烧了起来,只有眼前的人才能给他清凉的感觉,更加狂热地索求过去。他感到自己好像把对方压在身下,肆意地摩挲着,手掌下传来冰凉舒适的感觉,慢慢地,极有耐性地让对方冰凉的身体也升高了温度。

“放……放开……”宁楚无力地推着压在他身上的寇仲,却知道自己的这点力道实在是不够看的。他的身体早就被跋锋寒开发得无比敏感,更别提寇仲身怀他无法抗拒的长生气,只消一碰他,他就立刻缴械投降。

宁楚不知道寇仲什么时候对他抱着这样的感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变成这样。

竟连朋友都无法做了吗?

宁楚清晰地感觉着自己身体某处的变化,越发自暴自弃起来。

这样的他,恐怕确实是残次品吧……

宁楚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

他什么时候哭了?看来是体内的盐分太多了。

宁楚扭过头去,打算用手背把眼泪擦干,却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徐子陵竟站在门口那里,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