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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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弟弟的死亡成为了既定事实，江离仍然难以接受。就连他都还在努力地活着，弟弟怎么就死了呢？

这场死亡，突然得毫无实感。

但不可否认的是，幼小的江离在得知弟弟去世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庆幸的——庆幸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虽然这份庆幸，在之后长达数年的时光里，一直让他备受煎熬，饱受良心的诘问。

可消息传来的那一瞬间，江离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来自生的喜悦，即便他很快开始为这份喜悦感到羞恼。

以江离当时的年纪，虽然能够识别生与死，对待死亡也有着应有的畏惧，可他确实是不太明白死亡背后的含义的。即便是因为久病，他一直挣扎在死亡线上，也是后知后觉才开始为了弟弟的死亡感到难过。

但那时的江离，其实没有多少精力可以用来缅怀弟弟，医生告知江离的父母，他的身体想要痊愈，就必须依靠骨髓移植这个治疗方案，可全世界等待着骨髓移植的病人那么多，要轮到什么时候江离才能等到合适的骨髓？况且，以江家现在的经济条件，即便有了适合的骨髓来源，他们也无力负担那高昂的手术费用。即便目前一直在接受治疗，但先天上的不足，加上各种治疗条件的限制，还是使江离的身体每况愈下。

对于江离而言，片刻的欢欣之后，他要面对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因为免疫力低下，寻常的小病小痛在江离身上总会变得反复而绵长，病情难以痊愈，治疗周期又长得让人难耐。在那段难捱的时光里，江离除了和殷遇有少许的交流外，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无视掉身体上的隐隐不适，然后透过窗框上的蓝光玻璃，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殷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衰弱下去，死气再一次漫上了江离的眉心，可这一次，就连殷遇，也没办法再把那团死气从江离的眉心弹落了。

他只能一次次目送江离被推进抢救室，然后一次次被那些穿着白衣的天使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因为江辰的死而悲痛欲绝的江父江母，也不得不承受由江离一次次抢救带来的巨大压力。

在江离又一次被推进抢救室时，殷遇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轻易地去除江离眉心上的晦气和死气，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做不了。殷遇还知道一个办法，虽然弊大于利，却能够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让他可以养好窗台上的波斯菊、逛逛他神往已久的游乐场。

这个办法叫共生。

像殷遇这样强大的灵体，能够通过共生的方式寄生在人体上，夺取人类的生命力来维持自己的存在，达到一种共生的平衡状态，反之，也可以通过共享自己的力量源泉，以此来拖住死神的脚步。

这个方法对提供能源的那一方来说，伤害有些大，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殷遇并不想拿出来用。可看着手术室前亮起的灯箱，殷遇心想，还能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

共生是一个极为短暂的过程，特别是对于像殷遇这样获得了共生主的认可以及信赖的灵体来说，共生简直易如反掌，他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成功地入侵了江离的身体，脉络重叠、血液交互……他的阴气之源，紧紧地缠绕住了江离的心脉，从此之后，血脉相连。

共生的效果十分显著，被医院发过数次病危通知的江离，奇迹一般地痊愈了，经过一段时间的住院观察后，他获准出院了。

然而，世事哪能尽如人意，痊愈出院自然是好事，可向来福无双至，回到家的江离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痊愈高兴太久，现实就给了他当头棒喝——在江辰过世之后，家里的氛围，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失去了备受宠爱的，留下的却是不被期待的。纵使父母费心粉饰太平，可那种混合着失望和绝望的情绪，仍在不知不集中，慢慢地弥漫开来，席卷了所有的人。

在这种氛围之中，江离不自觉地感到窒息。

年仅八岁的孩子，抱着殷遇的手臂，怯生生地问道：“小哥哥，我是不是做的不对呀？”

“为什么这么说？”殷遇反问。

“我每次都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活下来，真的非常努力才能活下来，可爸爸妈妈好像并不高兴。”江离将额头抵在殷遇的手臂上，面对这个宠爱自己的哥哥，他总是不自觉地有些小小的娇气。

“并不是因为你活下来了所以不高兴，而是因为你弟弟死了，他们才不高兴的。”殷遇想了想，给江离解释道，他不希望江离因为这种事不开心，所以极力地开导，可天知道他这一辈子，也就哄过眼前这一个孩子。

江离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挣扎着露出了一个难堪的表情：“可是弟弟活下来的话，我就得死了吧？”

“小离……”殷遇意识到，其实江离一直都没能放下当初偷听到的那番话，他一直都记得，他才是父母想要放弃的那个孩子，因此他过得如履薄冰，明明是自己的家，每一天却像是偷来的一样小心翼翼……

“其实，在我知道小辰死讯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我松了一口气……”江离蹭了蹭贴在额头上的手臂，“我是个坏孩子么？”

“小东西，你懂死是什么吗？”殷遇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角度。

“差点死了好几次，不过都没死成，但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也不算吧。”殷遇笑了笑，算是宽慰。

“小哥哥，你说弟弟死掉的话，到了死人的世界里，是不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年纪小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别的人，就……很寂寞了吧？”小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不知怎么地就担心起了弟弟死后的生活。

殷遇哑然失笑：“不会的，你父母那么爱他，无论他身在哪儿，他们都和他在一起。”

“他们都和他在一起的话，我怎么办？”八岁的孩子并不懂得殷遇隐晦的安慰，而是皱着眉头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殷遇带了点私心，伸手揉了揉江离柔软的发丝：“没办法了，只有委屈你被我陪着了。”

“我死了的话，你也会陪着我吗？”江离又问。

“是的。”殷遇的回答毫不迟疑。

然而，那时的殷遇并不知道，这个回答会给自己挖下多大的坑，它甚至彻底改变江离对死亡的畏惧——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死亡与否，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

后来，江离时不时会同殷遇说起江辰，年幼的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一个鲜活生命的骤然离去，他时不时会指着某个地方，和殷遇说起江辰，说起他其实并不讨厌弟弟，甚至有时候觉得，有江辰在家里叽叽喳喳地吵着闹着，爸妈也开心……

“你想弟弟吗？”殷遇问。

江离诚实地点了点头：“想的，一下子没了，觉得怪不习惯的。”

“那你还会想再要一个弟弟吗？你父母都还年轻，也不是不可以。”殷遇提议道。

“还是不要了吧，再来一个弟弟，也不是江辰了。我况且我更希望能有像你这样的哥哥，”江离仰着头拒绝了这个提议，“我有小哥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