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苏利文 1991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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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发觉我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看见理察时,便主动拨了电话到他家中。

我不晓得我究竟是因为想念两个无所事事的大男人的聚会还是因为无聊,时间多到从生活里溢了出来,让我呆望着流淌的时间之流不知所措。

我拿起话筒,迅速地按下熟悉的号码时,知道了答案是两者皆非。我既不无聊(相反的,还忙到我有些惊讶呢),也不是想念那些我们两个男人整个下午干干地坐在沙发上瞪着电视的棒球比赛,不知不觉喝完一箱啤酒的时光。

我只是想念理察,很想念这个老友而已。话筒中传来十二次响声,没人接。

我把电话挂上,重新拨了一次。

理察没来找我的三个星期里,我与罗亚安见了两次面。

一次是她兴冲冲地做了自己研发的蛋糕,大老远地来到我的家,请我试吃。那口味我现在都还记得,有点恐怖:肉桂香蕉蛋糕。老实说口感很黏腻,吞下去的第一口,感觉自己像在咀嚼固态香蕉水。

我干笑了两声,对亚安说还不赖,这新口味应该会有颇多人喜欢的。亚安看起来兴致盎然,愉快地吃了好几块蛋糕。她告诉我,因为她的男友杰森最近疯狂迷上甜点,所以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在这种小细节上讨好杰森。

于是,我们两人一边喝着我冲泡的黑咖啡,一边吃着这口感恐怖的蛋糕。(我只在一开始吃了一块,后来推说自己胆固醇指数过高,不能吃太多的甜食,借口不用再去碰那块香蕉水。)我们享受着悠闲时光,听她详细地跟我说蛋糕的做法,用了哪些材料,也聊最近的生活近况。

第二次,我们约在咖啡馆见面。

她剪了个新发型,很短,像小男生一样,头发被削得极薄,紧紧地依附在圆润的头型上,看起来非常清爽,参差的层次让我想到被阳光曝晒的木头窗檐,闪着亮黄色,是一个相当适合夏天的发型。

我称赞她,她低头笑了笑,那模样让我想到第一次在警局见到她时,她那种青涩、却镇静沉着的模样。

她照例跟我提到很多关于生活的想法,最近又尝试了哪些恐怖口味的甜点,然后,跟我报告起她的男友杰森,目前两人的感情稳定,他现在正在研究一个心理学案例。

这个案例是一位在E市担任护士工作的母亲,于一年多前离婚,法庭把她唯一的女儿判给了丈夫。这个无法常见到女儿的可怜母亲,最近似乎越来越无法忍受分离,所以精神开始出现问题。

杰森正努力用药物与越来越多的心理咨询,来消除在这位母亲眼前日益变多的幻影。

“对了,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我跟葛罗莉通信已有段时间了。”

罗亚安用手指敲敲桌沿,换了个轻松的口气。说完后她顺手拨了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她正在适应新发型。

“葛罗莉?安娜的母亲?你居然还跟她联络啊,真是不容易!”我很惊讶,把正倒往咖啡中的糖撒了一桌都是。

“没那么夸张吧!你很惊讶吗?”亚安瞪了我一眼,从旁边拿了纸巾,帮我整理桌面。

“是啊,当初我以为你们互相憎恨对方,或许不只憎恨……不晓得怎么说,总之当初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们一起紧紧咬住那具无名尸体不放,都一口认定是自己的亲人。我当时还想,你们两人会不会私下约出来打一架,或者在没人见到时,用最古老的巫术咒语,互相诅咒对方。”

我耸耸肩,故作幽默地说。罗亚安听见这些话便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桌上的咖啡端起来喝。

其实我很惊讶。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复杂,并且让周围的人束手无策。整个警局面对这疯狂的两人,除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之外,还有,我们知道都看得见,她们两人看起来如此坚定,又如此悲伤,那情绪甚至让我们大家都为她们感到无比地难堪。

“这要从好久以前开始说起。几年前我与她曾经巧合地一起参加过由杰森策划的‘失去亲人之心理辅导聚会’。当时我们两人在两个多月内,约有七次聚会,每次都刻意地避开对方,没有正面交谈过。直到两年前我因为家里有事,抽空回到S镇。后来在一个街角意外遇见葛罗莉。我们在那次巧遇时,互相交换了通讯方式,过了几个月,我就接到她主动写来的信。”亚安说。

“是这样啊,有这么巧的事!她看起来还好吗?”我仍清楚记得葛罗莉细瘦且优雅的模样,以及那最后一次想来就心痛的心碎声。

“很不好。坦白说我觉得非常糟糕。当时的情况是,我远远地看见马兰伦大道上挤满一群即兴演出的街头艺人。他们吹奏着各种乐器,大声演奏一首首轻快的爵士乐。整条街上飘扬着他们泼墨般的五彩衣饰和愉快轻松的乐曲。那真的很欢乐,视觉与听觉都是。我入迷地听着,感觉缤纷如嘉年华会的气氛,一转过街角,就看见颓丧地蹲在墙角的葛罗莉。她看起来非常悲伤,脸上都是眼泪,身体仿佛已承受不了某种冲击性的痛苦,软绵无力地像在瞬间被夺走了生命力,也丧失了控制力,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完全崩溃了。我一看见她,马上想起她死去的独生女安娜。后来,葛罗莉在信中告诉我,安娜在生前,好像开玩笑又如许愿般地,曾经跟葛罗莉要求过,在她的葬礼上一定要放爵士乐。”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明白这痛苦会大过其他一切痛苦,如果可以,我简直想马上捂上耳朵,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用发颤的右手拿起咖啡,维持镇定。

“当时,我与她道别后,自己也在下一个街头中,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觉得好悲伤啊,为了这些、那些,为了罗亚恩与安娜……我其实从头到尾,根本就承受不了。”

“我懂。”我从干干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之后,便觉得力气已经全部用光了。

罗亚安慢慢地把前面的咖啡移开,双手平放在桌上。她低着头,似乎接下来要讲的话,是很难说出口的。

她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疲惫地望着她,她用一种非常悲伤的眼神回望着我。

“苏利文,老实说,当时的凶杀案中,你告诉我或许有亚恩的下落时,我就在迟疑,迟疑着自己是否要去面对这件事。”她说。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一种奇怪的、超然的情绪。除了悲伤,我看见从她脸上、从眼角与嘴唇旁边隐约涌出的,是另一种陌生的,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我从不曾这样思考过,对于亚恩,我从未放弃过真相。直到认识杰森,他一次又一次地认真告诉我,不管失去的悲伤有多大,人一定要学会遗忘,遗忘那些纠缠我们的悲痛,甚至学会丢弃让我们痛苦的真相。

“‘忘掉真相,亚安,那些是不会有助于真实生活的。’我记得杰森是这样跟我说的。一开始,我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还愤恨地觉得是因为杰森自己没有经历过这苦痛,所以不懂我的痛苦有多深。

“但真的是这样吗?

“惯性地紧抓着越来越模糊的亚恩的我,似乎一直处在一个漆黑的井底,看不见真正清澈的天空,甚至没有力气走出深井。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那些美好的音乐、食物、计划、希望与期待,都在我的身体与这已腐烂的悲伤之外,我根本早就丧失触摸它们的权利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每次跟他争论都会失声痛哭,哭到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然后,这些过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真的觉得好累,尽管我明白我失去的亚恩将如一个终身依附在身体中的影子,但是我决定带着它,同时尽可能地让自己走出井外。”

亚安干涩的声音凝结在我的耳中。我艰难地低头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拖得非常细长,像一条直通世界尽头的长线。

我抬起头来看她。

罗亚安,这个美丽且年轻的灵魂,正在往活生生的人生里起飞,她渴望的救赎我也曾经渴望过,但是我所感受到的事实与希望,永远都有出入。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转身就这么离开我内心里阴暗的、永远封死的那扇门。再也用不着坐在门前望着没有答案的公平正义叹气,望着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揪着心。

在门的背后,是我永远年轻美好的妻与我钟爱的女儿爱蒂。她们始终没有改变,也始终没有感受到仅有一扇门之隔的门外的我,多么痛苦悲伤。

或许只能这样。我不晓得对于这件事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期待。

“苏利文,我想,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替早已逝去的亚恩悲伤。因为活着的人更重要,真实的生活细节更确切。我的父母无法明白,我不希望我也如他们一样,终身都活在这个阴影之中。

“我决心要放掉这个记忆,这个折磨我好多年的妹妹。”

之后,我们默默地把桌上的咖啡喝完,离开咖啡馆坐上我的车。我送她回家的这段时间里,耳边只有如同沉浸在大海中的朦胧声响和街上一晃即逝呼啸的引擎声留下的细碎杂音。

直到她打开车门,准备回家时,迟疑了半分钟,才回过头来紧紧抱住坐在驾驶位上的我。她瘫倒在我怀里痛哭着。

我记得我也哭了,揉着她软细的短发,激动但缓缓地流着眼泪。

打给理察的电话,直到第三通才顺利打通。

第二通铃响了十声后,我放弃地挂上电话,坐回沙发中,把眼前的电视频道全轮过一遍,其间我喝了两瓶啤酒,随便吃了一些炸得很干的薯条。有些酒意之际,又拿起旁边的话筒,这一次,理察终于接电话了。

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所以口气有些紧张。但是他的声音却反常地高亢,喜上眉梢的跃动尾音,藏不住莫名的喜悦感。

我追问他究竟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好事。他终于对我松口,说他谈恋爱了,对方叫做吉儿,前阵子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女人,小他三岁,是个珠宝设计师。

然后他跟我说,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要麻烦我一件事时,我刚好打给了他。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吉儿希望在下次见面,能与双方家人一起吃顿饭。但是理察的父母早就离婚,彼此的关系很疏离,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所以他希望我能够充当他的亲属,诸如远房亲戚之类的。

“我能当你的什么人?你这个小子居然谈恋爱啦!难怪把我都给忘了,钓竿都已经堆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了!”我很替他开心,但又忍不住调侃了一下这个见色忘友的老友。

“老哥,你也不想想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谈恋爱呀!当然要花点时间维系情感啊!就帮我这次吧。我想过了,你可以自称是我的表哥或堂哥之类的亲戚。”

“那你的女友会邀请什么亲戚出席?”我在心里想,要是对方搬出父母,但我们这边只有表哥或堂哥之类的人出席,想必非常没有诚意。

“她的父亲早逝,母亲跟哥哥住在很远的新泽西州,所以她会请住得较近的堂姐一同出席。”

“喔,难怪……”我嘀咕了一声,马上就答应了理察的要求。

聚餐定在下周周末。

这天一早,我特地去了一趟茱蒂理发院,于是我原本杂乱的头发,现在看起来有精神多了。然后我去了趟精品店,挑了一件深蓝格子长袖衬衫和一条深棕色的西裤。一切准备就绪后,开车去接了理察,他上车后马上告诉我,今晚的晚餐聚会有点变化。

原本预定了T市有名的亚尔登餐馆,吃的是地道的法国料理,但是今天居然全部客满,应该是周末的关系,所以对方便改成在吉儿的堂姐位于市中心住宅区的家中用餐。

理察跟我说,他女友跟他形容过,她堂姐煮的美食完全不输给亚尔登的大厨。

“那么厉害啊!她的堂姐嫁人没?”

我开玩笑地发动车子,准备去购买送给对方的礼物。我想红酒应该不错,要不漂亮的花束与新鲜水果也行。

“她的丈夫数年前去世了,现在单身。”理察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神秘兮兮的样子。我马上就知道他或者可以说是他们正在打什么主意。

“哟,原来重点在这里啊!小子你不错嘛,自己谈恋爱还不够,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我趁着红灯停车往他的肩膀捶了一拳。理察看起来很开心,讲出真正的目的后似乎放松多了。他随手把套在脖子上的银色领带弄松,把车窗摇下来,点起一根烟。

“我见过她的堂姐两次,是个很棒的女人,在银行上班,收入稳定,身材与脸蛋也保养得不错。我想大家只是见个面,开心地吃顿饭,不要想那么多嘛。”

“唔,”我点点头,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也好,就吃个饭而已,不用想太多。”

理察对我的反应似乎非常高兴,他拍拍我的手臂,嘴里哼着歌,又点起了一根烟。

我们到达T市第四区高级住宅区的时候,已经晚上6点多。

这区的其他别墅看起来都是相同的模样,米色的雅致石雕砌成的圆弧状外观,从里向外推的窗子则漆成深棕色,一格格有序地镶在外墙中,在夜晚路灯的微弱光线下,像极了一双双眼睛。

整个小区散发着隐约的富裕,低调的奢华,但又不失自然。

来开门的是我今天相亲的对象,一个穿着淡紫色紧身洋装、露出光裸手臂和肩膀的女人,肌肤在光线下呈现白嫩的弹性,脸上带着克制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紧张,微笑地接过我送上的红酒与水果篮,请我们进入她的家中。

我看见理察马上越过她与身后的吉儿热情拥抱。吉儿的身材倒是与理察有些相似,是那种高大、丰腴的女生,五官精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活力。

而这堂姐果然如理察说的,身材与肌肤都保持得非常好,长得颇讨人喜欢,身材娇小但玲珑有致,脸蛋与装扮有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明星味,但不过分夸饰,类似肯尼迪·杰奎琳那种典雅女人。

她客气地请我进入餐厅,跟我们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她与吉儿忙了半天的杰作。

这顿晚餐非常丰富,我大开眼界。用白色瓷器装盘的是一道道精致的海鲜料理:有清蒸的新鲜鲈鱼、用正宗印度咖喱做的螃蟹大餐、用栗子与松露炖煮后撒上香菜与糖酱的鲱鱼、用椰汁烫过的大虾、包着蟹黄酱的饺子、青酱煮的墨鱼海鲜意大利面以及数不清的千层派与蛋黄奶油糕点。我们四个人开了红酒,一边畅快地聊天,一边大快朵颐。

回想这几年中,我好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一餐,或许这就是单身汉的可悲之处吧。席间,理察与吉儿的互动相当有默契,两人一搭一唱地不断做球给我与堂姐接,我们两人也适度地向对方说起自己的生活近况,也聊过去的事情。

在这顿晚饭中,我知道她有个正在纽约市读艺术学的女儿,先生则在数年前因为癌症去世。她悲痛地看了一年多的心理医生,也体会到人生艰辛,于是产生了独自环游世界的念头。

当我们吃完丰盛的晚餐,转移阵地到客厅喝水果茶享用点心时,她对我们说起了游历众多国家的新鲜事。

冒险刺激的游历过程、在观光区之外体验当地生活、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看见繁星、如同在天堂中才会出现的美景……她回忆这些经历时,脸上表情变化丰富,时而轻松大笑,时而激动地挥动双手。

我盯着她看,突然觉得自己深深地被这女人吸引,在这个晚上,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离不开她。她个性热情直接,说话的语调直接反应她的心情,完全不做作,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

不管是她说话的内容,或者她手舞足蹈开怀大笑的模样,是那样有活力,对世界仍然充满热情与想象。她像是一道亮澄澄的曙光,把我终年积郁甚至根本故意置之不理的忧郁角落,照得光亮洁净。

我觉得自己需要被救赎吗?

在听她说话的这段时间中,我不时地想起这个问题。

但是我想,问题不在于是否要把过往的事或者曾遭遇过的不幸一一加上任何解释与条理,而是,我明白我或许需要一个这样的伴,来重新认识与喜爱这个世界。我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外力介入,一个比我拥有更充沛生命力的人。

如果靠我自己重新来过,我想只会继续把这问题丢到同样晦涩的角落里。

我在这几年里究竟丧失了什么?我想我很清楚这问题的答案,只是缺少面对的勇气。

到了晚上9点多时,理察与吉儿已经去了外面的阳台处,享受小两口的亲密时光,这时候,我与吉儿的堂姐也聊得十分起劲了,她要我到她的书房参观她从各地带回来的战利品。

我跟在她的身后,闻到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一进入书房,我便看见两张大幅的油画,挂在墙壁的两侧。那画线条狂野,色彩鲜艳,如同春天百花绽开般奔放。她跟我解释这两幅画都是她的朋友画的,一个刚起步的野兽派画家,不拘泥于任何形式,作品风格大胆创新。她说看见朋友的画就会让她想起在南非度过的日子。

在书房另一头靠墙处,是与天花板等高的大书柜,满满的都是书和画册。

我们俩把身子靠在书柜上,聊起了书柜中的书和最近看过的电影。谈话时,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笑容仍自然地挂在脸上。她要我坐到书柜旁边的大书桌下,从桌下拉出两张木椅。

我不经意地瞥过整齐的书桌,书桌上铺着的是富有中南美洲繁复图案的织物,书桌上面则堆了几本书和摊开来的杂志,还有圆形的透明玻璃笔筒,一些琉璃做的小饰品和裱了框的照片。

我在与她聊天时,不时好奇地偷瞄那几张照片。

大多数都是她与她死去的丈夫的合照和女儿从小到大各种值得记忆下来的纪念照。里头的她的丈夫,看起来一脸老实可靠的模样,身材魁梧,从后头搂着她的腰,看起来感情很好。还有她的独照,背景不一,但都是在耀眼的金黄阳光下捕捉一刹那的美好。

她的女儿看起来与她一样,是个笑起来十分甜美的女生。我想如果她的丈夫还在世,这是个能打满分的完美家庭。

我的视线偷偷在照片中转,希望从这些生活细节中多了解她。最后我看见一张摆在边上的照片,是她年轻的时候与友人在某个演唱会中合拍的。

上面的两个女人模样都十分年轻,姿势也比其他照片更狂放不羁。当视线集中在这张照片上时,我突然发现,这两个女人我都认识。

一个是眼前这女人年轻的时候,没错,而另外一个,那轮廓与熟悉的五官,从我脑海里众多的脸孔中浮现出清晰的回忆,有特别的说话音调和特定的忧郁气质。还有,我深深地记得她细瘦的身材,透明窗外的阳光在身上投下变化的折射。

我震惊地把视线牢牢地停在那张照片上。

“你在看什么?”她注意到我的视线,于是停下聊天,她把眼光停在那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是?”我伸出手臂,越过众多的相片框,把那张照片从其中提了出来。

“喔,我年轻时代最好的朋友。”她把相片接过去,放在双手中,表情看起来非常怀念。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沉迷于摇滚乐团,是疯狂的追星族。当时还为我们自己取了个封号:‘小葛与蒂蒂’。我们可以亲近乐团里的任何一个成员,其他女孩都忌妒死我们了!”

“小葛?她的全名是?”

“葛罗莉。葛罗莉与凯蒂。当时真的是活跃在最前线的疯狂摇滚乐迷啊!”她摇摇头,脸上写着感叹与复杂的情绪。

“我记得我们还五次跟随乐团,远赴欧洲各地去看巡回演唱会的疯狂纪录,现在想到那个时光,便觉得自己已经好老啦!”

凯蒂完全沉迷在回忆中,没有发觉我的震惊。

没错,这照片中的另一个人便是葛罗莉,先前我还与罗亚安在咖啡馆中提到的葛罗莉。没想到她是凯蒂的老友,我的震惊便是这种诡异的巧合,或者可以说是,是极度吊诡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