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罗亚安 1990年·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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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葛罗莉女士:

很惊讶会收到您的来信,也为我拖这么晚回信致歉。

我记得收到信的这一天,我正等候着前些日子离开S镇前往T市工作的男友电话。这天的天气很糟,前几天的气象报告说强烈冷气团来袭,紧接着的这几天会有一波湿冷的雪季来临。我望向窗外阴沉的浓雾景象后,决定把屋内的暖气打开,再把家里客厅的地板扫一遍,然后进到厨房去泡了壶迷迭香花茶。正当滚烫的水煮开时,听见客厅的电铃响起,一封挂号的限时快递送达。当我签收后正纳闷是谁寄信来时,我久等的电话终于响起。

男友在电话里跟我简洁地报告了他前往T市工作生活的近况,包括在市区附近的一家电器行楼上,找到了一间不算昂贵的独立套房。约有二十坪大,正方形的工整空间,里面设备齐全,连面包机、烤箱与微波炉等用具以及所有日常生活的大型家具全部备齐,看起来上个房客离去时慷慨地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屋内的日常气息浓厚得像是始终有人在其中穿梭呼吸。

房东是楼下店家的一对老夫妻,七十多岁,人很亲切且随和,还说我的男友如果愿意,他们相当欢迎他随时下楼去跟他们一起用餐。男友说完这些生活琐事,随即讲起昨天上午向T市市中心一家著名的精神治疗中心报到上班的情况。我们聊了约半小时后挂上电话,从厨房里端出刚泡好的花茶,坐下来边喝茶边拆开您的信。

葛罗莉。我边读您的信边在心里发出一连串的感叹,仿佛时光迅速倒流,流转倒退到记忆中最鲜明且最波折的地方。

当时的整个情形,除了与您遇见,加上随后发生的事,现在想来觉得十分不可思议。S镇并没有多大,但是里面的大街小道非常蜿蜒复杂,封闭沉闷,我想,两个有相同悲惨经历的人(如您信中所形容的命运双生子),能够在街道上转角的同个地方,以及同一时间遇见,真的算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巧合。

相信您也从我的联络地址得知,我已经从S镇内马兰伦大道附近密集的住宅区搬到远离S镇区块的南方地带。虽然地址的开头仍是S镇,但是地点却距离E市较近,是在E市的郊区,一块密集的山坡住宅区中。

读完五年的大学后,我便一个人从家里搬出;也就是说,我们五年前在“失去亲人之心理辅导聚会”相遇的那两个月聚会,我都是乘车往返这两个地方。

提起十年前,发生过那个与您难堪地错认无名尸体的事件后,全家人因此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段难熬至极的时光,即使在罗亚恩刚失踪后我们陷入了一种所有心理学都会明确指出的恐慌焦躁、胡思乱想、愤怒地相互指责悲伤以致以泪洗面的境地中时,都没有这个错认的突兀来得难熬。

应该说,罗亚恩失踪之后的十年内,我们当然努力跟随流逝的时间,缓慢地逐渐平抚最伤痛的部分,但是,刚刚通报无名尸体(之后确认为您的女儿安娜)时,我们,尤其是我的母亲,心里重新翻搅出极其激烈的复杂心情。

这极度激烈的反应是前所未见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指认尸体的那段时间里,我始终紧紧咬住尸体是罗亚恩完全无法松口的最大原因。

我记得十年前苏利文警官打电话来时,是1980年的6月17日,上午10点。

当时我在S镇的大学上历史课,看见校园里行政单位的教职员工匆忙跑进教室,说是接到我家里打来的电话,有紧急的要事发生,要我即刻收拾书包回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搭公交车往回家的路上,一种奇异的不安感紧紧掳获住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仓皇失措过。

那天气温炎热,是典型的炙热干燥型夏季气候,我站在公交车司机后方的位置上,背脊流出了一身冷汗。我用手把T恤拉了拉,试图让车里的冷气灌进衣服中,但是新的汗水却从体内迅速涌出。我不断抹着大量的汗水,终于随公交车抵达马兰伦大道旁边的候车区,便赶紧跳下车,在烈日下奔跑回家。

是父亲开的门,他高大的身躯在旁边窗内弯下探出一个头,看见我之后马上开门伸手拉我进去。

“安,你妈疯了!”父亲干涩紧绷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紧张地望向里面微亮着灯的房间,闷闭的家中有股奇怪的气味,让我捂起鼻子。

“今天早上,你妈正在厨房弄午餐,接到电话挂上后,跌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发呆,瓦斯炉上的洋葱炖牛肉因此烧焦,后来炉子和厨具接连着火……我在外面整理花圃,闻到味道后跑进来,就看见你妈坐在火舌旁边,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团烈火!”

“天哪!你是说厨房着火了她都没有反应?”

“是啊,我后来紧急取下灭火器灭了火,正想询问她,就看见她面无表情地仍直直地盯着那块黑焦的地方。我拉椅子坐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脸,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我瞬间明白这个时候她距离我相当遥远。她的心与她的人都是。我根本不知道,也没有能力说什么或问什么。我们两人在一片焦黑中对坐着沉默了很久。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终于从座位上起身,走近炉子,指了指那团刚扑灭的黝黑处,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已经很久了。我的心,一直就像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我背后的汗在身上结成一种让人极为不舒服的恶寒。我把背上的书包放下,坐进沙发中的身体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哆嗦。父亲没有发现,他皱着眉头,像是思索着极难缠的问题。

“后来我问了她很久才知道,警方似乎找到了亚恩的尸体。”

“亚恩……”我闭上眼睛,明白这个久远的梦魇经过了十年,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晕糊了轮廓,又辗转地回到了原地。

请问,我能直接称呼您为葛罗莉吗?就如您形容的命运双生子,我也从这词句所肩负的意义里,深刻感觉我们两人的命运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隐形线丝缠绕着,无法挣脱。

现在,就让我把时间倒退回十年前那个折磨人的失踪现场吧。在这之前,先和您说明我的家庭背景。

我的父母亲原本同在T市极负盛名的西滨大学担任客座讲师。父亲教授西洋美术史与美学,而母亲则是历史系严谨且授课精彩的著名女教授。他们两人就如同我们所知道的神仙伴侣般,两人各自的家庭皆富裕,在念大学时认识彼此,毕业后一起去海外深造,经过七年多的恋爱长跑,在众人的祝福之下结了婚,一年后生下了我。

我从小就在洋溢着幸福欢乐的环境中长大,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充裕的物质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家庭保护发挥了最大的功能,我拥有到的是比宠爱更浓稠、更紧密的关系。

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庭美满得接近童话。直到我七岁那年,母亲才跟我说,发觉父亲有了外遇。

不是一般迷恋青春肉体的恋情,而是更加棘手复杂的爱恋。对方是一位年长他们许多的女教授,是两人读大学时共同的语言学老师,之后又在工作上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这位他们昵称为妮雅夫人的老师,丈夫因肺病于多年前去世,一个人接下大学教职之前游历过二十多个国家,精通多国语言,见多识广且为人风趣。妮雅夫人终年穿着一身白色素雅的洋装,骨瘦如柴的身形有种特殊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遗世独立着。花白的头发挽至头顶上方,脸颊上的风霜深刻地陷到骨骼下层,映衬着雪花石膏般透亮的肌肤,奇异如上天的神谕。远望着她,犹如一株诡谲绝美、与岁月交融且不留痕迹的常生植物。

我看过妮雅夫人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放在妮雅夫人唯一一本自传的前头,而这本书虽只挂上妮雅夫人的名字,但实际上我的父亲是为这本书背后出力最大的功臣。那张照片由精确的光影交叠出一幅深刻的轮廓,矗立在强光之前,沿着宽广平坦的颊骨而下,那细致的弧度仿佛是古埃及的绝色女神石雕。

妮雅夫人如同猫眼石般透彻的双眼无情且肃穆地望向前方。如果说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之窗,我望着这张照片的第一个感觉是:这女人没有灵魂。

她或许见闻宽广知识丰富,或许听见与看见过人世间各种磨难或至极欣喜的时刻,又或许她的一辈子都在命运的颠沛流离中度过,但是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深嵌进她的灵魂之中,也就是说,她的人生也许只是冷眼旁观这些变动幻化,感情皆无处安放,只是在一侧观望着。

我的母亲告诉我,当时妮雅夫人如神择般地宣布选父亲当那本书的助手时,两人欢欣鼓舞地外出庆祝了一番。妮雅夫人是他们年轻时代的偶像,他们两人共同的神,精神上全心全意信仰的心灵导师。尽管那些说起来让人醉心痴迷的经历故事没有深刻嵌入夫人的灵魂中,但是却对夫人所有的学生发酵,在心底深处彼此皆悄悄地延伸那些故事中折射的亮度。

就在那本书进行到三分之一时,某天夜晚,母亲到妮雅夫人的住处去找父亲。她当时因为隔天要回娘家一趟而给父亲打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始终都在通话中无法接通,便撘了计程车来到妮雅夫人家中。母亲记得当时一按响门外电铃,父亲便马上来应门,笑容满面地在客厅迎接她的唐突到来。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令人狐疑之处。母亲坐进夫人客厅中央那张宽阔奢华的深色沙发上,看着父亲又回复到工作状态,走到正在讲电话的夫人旁边整理那一叠稿子的双手却在凝滞的空间中微微地颤抖着。母亲敏锐地感觉不对劲了。

旁边的妮雅夫人似乎也发觉了父亲的颤抖。她右耳维持着紧贴听筒的动作,嘴里仍对着话筒絮叨着出版事宜,左手却伸出去轻轻按住父亲发颤的手肘。那雪白柔软的手一按上父亲的肌肤,父亲的颤动瞬间停止,如同雕像般原地不动;母亲却在此时仿佛穿透这些小动作感觉到一阵灼热的酥麻。

父亲正热切地爱恋着夫人啊。一切都还未开始,也还未进入到最初的发展,但是有股隐形的烈火正在其间燃烧着暧昧的情愫。

母亲知道,如同神般的妮雅夫人,对这一切发展看得清清楚楚。

母亲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保持冷静地站起身,表示不打扰他们的进度,向两人道别后,一个人独自回到家中。当时七岁的我,仍深深记得那个印象。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听见从外面的大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挣脱临时保姆的怀抱,如往常一样跑跳进母亲的怀里。那怀抱是冷的,冰冷得让触及到的皮肤感到扎刺的痛。

还是小孩的我,马上直觉地甩开母亲,放声大哭。我后来明白,当时我号哭的不是皮肤上的痛,而是将联结到到母亲心里的痛一并哭了出来。

母亲面对父亲的精神出轨考虑许久,跟许多遭遇丈夫外遇的女人一样,暗自决定再生一个小孩以挽回婚姻,这也是为什么母亲会如此重视罗亚恩;亚恩一出生,便肩负着挽回父母亲婚姻的重大使命。还有一个让人格外重视她的原因:她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葛罗莉,我这么说或许您会取笑我。没错,在所有父母亲与家人眼中,自己的孩子绝对是最好最杰出的。但是亚恩除了长得如同天使般结合了父母亲外貌上所有的优势,她的个性也像集众多人性中最善解人意的部分于一身,简直就像不可思议的神谕。

如果说,妮雅夫人的经历是上天给人类最大困境的某种神谕,那么,能与她匹敌的另一个神谕之人便是罗亚恩。

命运在这两人之间开了个奇怪的玩笑。

亚恩从小就有种奇特的能力,她似乎可以透过接触来明白那个人心底的想法与心思,不论是谁,只要心里怀着欢喜之情,她就会主动靠近要求拥抱。而相反的,心思杂乱繁复且忧郁终年的人一碰,她就会放声大哭,仿佛被电击。

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有其自身的敏锐感官,但是亚恩的这个特性简直让她如同玻璃易碎品般从一出生就标明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让逐渐明了她这天性的大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修正自己内心当下的情绪,让混浊的心绪恢复清明,再如试验般尝试接近她。而这个反应似乎也从暂时的修复逐渐扩散成习惯性的明朗。每个人都爱她,除了她如天使般甜美的笑容之外,她也让大家至少在当下走出回旋复杂的纠结心思。

我记得妮雅夫人在自传出版之后,听闻母亲生下第二胎已有些时日,便在亲友相聚家中的大型派对上,带着几个昂贵的礼盒以及身后簇拥的众多如信徒般的学生,一同来家里探望。而已经一岁的亚恩,当时听见妮雅夫人按响的铃声,便唐突地在房子后头的房间里号啕大哭。不明所以的妮雅夫人故坐镇定地坐到母亲对面,亚恩却像是有人紧掐住她的脖子无法呼吸般,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哮喘声,卡在小小胸腹之间的恐怖喘息,让在场的人惊慌失措地同时拥上。等到被冷落的妮雅夫人尴尬地默默离去后,亚恩才又回复到完全没事挥动双手要旁人拥抱的可爱模样。

或许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多年后已经忘记了在场客人们的长相,但有一个景象深烙在当时的记忆中:一段诡谲至极的舞蹈表演。

当时,亚恩放声大哭而大家拥上前去时,我站在人群的后头,妮雅夫人的旁边,正仰头看她。她一听见哭声,表情便如身体内的血液急速凝结,毫无血色的美丽脸庞像是一尊瓷器般冰冷。她的双眼盯着眼前的骚动,我感觉到她的身体虽然正在颤抖,直觉却急迫地想要克制,但越是压抑,那颤抖却越强烈,到后来像是一个好笑的抖动傀儡玩具,在角落里颤动着身体全身上下的肌肉。

然而诡异的是,听觉里却是亚恩从似乎打拍节奏的爆炸性哭声到最后神经质的哮喘,哗啦哗啦地在角落里如瀑布般向大家冲击过来。在我身边的妮雅夫人那不受控制的颤抖竟随着这个韵律舞动起来,亚恩的哭声就像拉着妮雅傀儡的线丝,一二三、一二三……一切律动得恰到好处,妮雅夫人的手脚与四肢吻合着亚恩的节奏,跳起一个工整规律的丑陋舞步。

我记得我在旁边笑出了声。她听见刺耳的笑声,失血的苍白脸庞瞬间涌上大量的血色。她低头看我,四肢仍摆动着僵硬的颤动,眼神却难堪灼热,像是火烧一般。

这真是神谕的一刻。

我后来想起这个印象,仍能清晰地记起妮雅夫人那想要停止却无法停止的痛苦尴尬,对自己的束手无策,全显现在那双原本没有灵魂的双眼之中,便深深相信这两个人的的确确被命运联系在一起,被开了一个大玩笑。

妮雅夫人所造成的这场骚动,在场的学生们之后竞相传播着——这个在他们心中一直如同神一般存在的老师,其实内在的心思是相当邪恶复杂的,因为罗亚恩的能力众所皆知,而如同神谕的她号哭的原因从未失误过。

自那之后,妮雅夫人惯与自己学生偷情的传闻便慢慢地传了开来。而过后的两年之中,便因许多丑闻的曝光被学院罢免教授职务,一个人搬离了T市,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下落。

“这就是宿命论中所谓的一物克一物啊!”这是母亲对此事件的结论;但是无可否认,亚恩是有目的的出生,也完全担当起捍卫父母婚姻的守护者。

除此,如同小天使的罗亚恩个性也相当好,对着人微笑时,我想,看到她的笑容,人心都会因此融化。我的父母亲一直非常疼爱她。我记得我八岁时,妹妹亚恩一岁,我对于她夺走所有的宠爱简直无法接受。不仅我原本的独生女地位受到胁迫,她还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当时我小小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夺回一点点宠爱上,所以未曾发现全部家族里就只有我没有搂抱过她。

从小我就憎恨她,但是她却留了一个特权给我。

我记得我在到了十岁的那个年纪成长为一个非常惹人讨厌的小孩。或许是出于对亚恩的好性格所产生的某种逆反心,渴望吸引别人的注视;也或许因为家庭优渥,备受宠爱后所产生的骄纵之气。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我真的非常糟糕,除了冷嘲热讽家境贫穷且功课落后的同学之外,我还学会了各种捉弄人的把戏与恶作剧。

家人们容忍我,以我只是想要引人注意来作为我情绪失控的借口,但是相对的,在学校里,我逐渐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学生。受到同学的排挤而终于崩溃的那天,我在未放学的中午翘了课。回到家中,爸妈都不在家,仅有一个年轻保姆,正在厨房中做饭。

我记得我一进门就看见非常乖顺地坐在客厅沙发中的两岁大的亚恩,她一看见我就笑开了脸,倾身要我拥抱。这是第一次,我一直与她毫无独处机会。当时的我满腹愤怒与悲伤,心里的混乱情绪污浊得难以形容,但是亚恩的微笑冲击着我。我走过去搂住她,才想起自己满身污秽不堪的负面情绪绝对会引起她的号哭,便仓促地放开了她。她却紧搂着我,力气大得吓人,把我紧紧抱着,不但没哭,反而一径地笑个不停。

我明白她留了一个特权给憎恨她的姐姐。她愿意收起自己的神谕,无条件地爱我。

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心好好对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深刻意义。

葛罗莉,真的很不好意思,一写到罗亚恩,我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出,没完没了地写了那么多……希望您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有个对象倾吐,把对亚恩的记忆做一个回顾。

现在,我想我需要做几个深呼吸,来进入记忆中最恐怖的一段日子。

因为妮雅夫人离开,父亲便替代她的位置,取得专任教授的资格。1968年的夏末,第一个学期结束,当时T市的西滨大学分校,位于S镇马兰伦大道的行政区域中央,小型但设施完备,正缺少两位专业的教授。虽然必须离开T市重新适应陌生的生活,但总算是晋升,也算获得更专业的挑战。经过多日考虑后,1968年秋初,大学第二个学期的前一个星期,我们举家搬来S镇。

S镇。父亲说起这个小镇,会用“逝去的庞贝城”来形容。

庞贝城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坎佩尼亚,该城建于史前时代维苏威火山喷出的熔岩流上。公元前89年,庞贝被划入罗马统治之下,因此其制度、建筑等,都沿袭罗马。公元63年2月,大地震带来严重灾害。虽然不久后即进行修复,但在修复其间,公元79年8月24日,维苏威火山爆发,将庞贝城埋没于火山灰之下。

会给父亲这样印象的S镇,是一个仿佛活在死去时光的地方。相信居住于此地的您,也会有相同感觉。谈到S镇,大家的第一个形容词便是死气沉沉,没有活力,活在一种毫无弹性的压力底下,各种命案频传,从各地来此居住的各种模样的居民没有统一的归属感,扎根在此的全都是些无感之人。即使晴天的时候,感官上也像蒙上一层浓密的、灰扑扑的阴霾,没有真正透彻的阳光。

但是母亲却非常喜欢这里,这或许跟她身为历史学家有绝对的关系。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对S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