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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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南方人,我是到了北京之后才知道有暖气这种东西的。

那是2005年的下半年,我在短短两个月内连续搬了三次家,最后赶在冬天到来之前住进了南三环角门附近的一栋老式单元楼里。房子是一居室,家具简单,还算干净,只是靠墙存在的一排排银灰色管道让我感到新奇。

接着,有一天清晨,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被管道里一阵空旷而遥远的呼啸声所惊醒,接着是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水声。我感到恐怖,于是赶紧爬起来,裹着被子盯着那一排银色物体看了半天,生怕里面突然冒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异形生物。

等一切平静下来后,我迅速穿衣洗漱,逃离了出租屋。在公司里,同事们提起当天是供暖开启的日子,我这才了解清晨的那些怪异声响不过是暖气管开始上水了。

傍晚回到家,屋内已经有了一些暖意。我用从网上学到的办法开始给暖气管放水:用硬币拧开暖气片一侧的水阀,利用压力将内部残余的冷水排出来。当水温逐渐变热,掺杂着铁锈的红黄色水流逐渐变得清澈。

这个画面一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那种神秘、惊奇、恐惧的感觉迫使我最终把它写进了小说,只不过从主人公华镜家的暖气管阀门口喷出来的不是锈水,而是鲜血。

我的写作多数时候源自于一个画面,一种感受,或者一句话。

正是因为这种“孤陋寡闻”和“大惊小怪”使我对暖气产生了一种很特别的情感。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北方与暖气是画等号的。它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南方冬天的阴冷和潮湿,北方冬天的萧瑟与苍茫。

2012年的初夏,我的妻子怀孕了。对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同时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在此之前,我已经北漂八年了,没钱,没事业,也没有房子。

于是,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和妻子坐上了去燕郊看房的大巴。

需要解释一下燕郊这个地方。很多没在北京生活过的人对此地并不了解,燕郊,听上去像是燕京的郊外,距离国贸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公里(当地房地产开发商经常拿这句话做广告词),其实并不属于北京,而是河北省廊坊市下面的一个经济开发区。

当汽车越过省界,缓缓进入小镇主干道的时候,我不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这条双向四车道的城市主干道两侧,一个接一个的,居然全是售楼中心。那些临时搭建的屋子金碧辉煌,炫彩夺目,有的甚至充满设计感,门口站满了穿着廉价西装、手持传单的房地产销售,时刻盯着在大巴车上探头探脑的看房客,就像如今那些盲目而疯狂的追星族,等着你一下车,就会狼群般扑过来。

这是另一种恐怖。并且里面有一种剧烈的不真实感,如同布景简陋的末世科幻片。同样的画面我写进了《暖气》。燕郊也演变成了故事中的冷镇。

在燕郊每天有大量的人坐一两个小时的通勤车去市区上班,因此很多人只不过把这段生活当作是一场过渡——人人都想着有朝一日赚够了钱,便离开这里。正是这种所谓的“过渡人生”构成了本书的核心情绪:这里的人们羞耻、焦虑、极度不安定。这些情绪时时刻刻影响着故事中那些被杀害以及活下来的人物。一个总想着逃离的人怎么可能会对眼前的事物产生同情和留恋,于是冷漠便成了题中应有之意。

自始至终,我都无意去书写一种常态的冷漠之情。人心冷漠,社会冷漠,世界冷漠,均是常态。而我要写的是一种高压下的被动冷漠,扭曲的环境,动荡的生活,时代的裂变,均是构成这种非常态冷漠主题的因素。这是一种无辜的冷漠。对此,我充满理解并感同身受。这点恰恰与暖气这一形象的特点近似:强气压下的涌动,钢铁管道里的循环,不可思议的热量散发。这种充满表现力的明喻,让我莫名地产生一种金属的、蒸汽的、充满死亡意味的感受,这也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动因。

以上这些就是我在写这本小说时的所感所思。我和大家一起在这个既寒冷可怕、同时也不失温情的噩梦中游荡,一起沉下去、浮上来,深吸一口气。我真心希望在梦初醒时,那些一直靠墙站在角落里的暖气片依然微弱地发热发烫,为这个冷酷的世界提供一丝怜悯般的温暖。

慢三

2018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