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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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摩托枪手就在冷镇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被抓获了。嫌疑人叫王稻,绰号“刀子”,是当地的一名小混混,有过伤人前科,坐过牢,去年刚被放出来。经审问,王稻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拒绝坦白杀人的理由,只强调“跟他有仇”,而被问到底什么仇却答不上来。

简耀怀疑这是一起买凶杀人,幕后主使者最有可能是小蔡的父亲蔡云。当时简耀曾假装答应蔡云替小蔡复仇,却并没有去做,于是蔡云才会派杀手行凶。简耀甚至还怀疑警队内部有人受了蔡云的恩惠,才会让如此重犯轻而易举地在刑警队门口被枪击。然而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再加上上级莫名其妙施压,嫌疑人很快就被收监判刑,案件算是就此了结。

幸运的是,古少新胸口所中的三枪都没有击中要害。中枪后,他被紧急送往了寒城市中心的医院,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手术后,他暂时脱离了危险。医生说一枪击中了右肋骨,一枪击中了肝脏,最危险的一枪离心脏只有两厘米,破坏了一根重要的神经,导致他昏迷不醒。

“他随时会醒,也可能永远不醒。即便醒了,也会瘫痪。”医生说。

另一边,简耀带人把古少新的老窝翻了个底朝天。很遗憾,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但对于简耀来说,疑惑反而更深了。

如果古少新在这个幽暗、封闭、肮脏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年,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高大,健壮,力大无穷,这样的成长环境,几乎不可能造就他。这里没有光照,也没有营养均衡的食物,更没有新鲜的空气来促进人类健康的新陈代谢。不仅如此,四处可见的霉斑和无数带菌的爬虫无不显示这里病菌丛生,除了那种越肮脏越疯长的巨鼠,动物都很难生存,更别说是人类了。

然而,古少新的存在是真实的。简耀想,或许他像某些科幻惊悚片中那些基因突变的生物,恶劣的环境反而使他变得更加强大,如同怪物——刚想到这儿,简耀就笑了。绝对不能把电影中的荒诞情节移植到现实当中。

那会不会是服用了某种药物?一种能增强免疫力、刺激肌肉膨胀的药?很可惜,这里没有找到任何可疑药物或瓶罐残留。

无论如何,简耀始终怀疑古少新背后还隐藏着某个人。照他的说法,十年前他的母亲企图跳楼,一群看客不仅不施救,还起哄怂恿,导致她最终跳了下来,酿成惨剧。那一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古少新只有十一岁,这么大的孩子是不可能带着仇恨在肮脏的地下室存活十年,并完成这么精细的杀人计划的。

在刘一梅出事之后,古少新就消失了,简耀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倒是查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古杰明。他是刘一梅的丈夫,古少新的父亲。

根据李诗诗查到的信息,古杰明一直就住在冷镇。十年前,他和一个叫姜艳的女人一起在距离T小区不远处的Z小区买了房子,户主写的是两个人的名字。这会不会是刘一梅跳楼的原因?丈夫出轨,抛妻弃子,和别的女人重组家庭,因此她想不开而自杀?这样说的话,在刘一梅死后,会不会是古杰明把儿子藏在了地下室?

如果这一切真是古杰明在背后指使,从动机上倒是能说通。一个背叛发妻和儿子的男人,因为无法面对妻子的自杀而愧疚,因此制订了一系列杀人计划来报仇,以减轻自己所犯的罪过。

要真是这样,古少新始终不愿意供出背后主使人身份倒是情有可原。他不愿把父亲拉下水,宁可独自一人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

不过对于简耀而言,这里面还是有一些事情无法理解。既然要报仇,为什么要等十年?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拖下水,将他训练成杀人机器?

简耀立即决定去会一会古杰明。他从黑暗的地下室出来,回到地面。天空阴暗、昏沉,空气干燥,霾很重,天气一点没有要变好的迹象。居民们期盼已久的大雨依然没有到来。天气预报说有一股冷空气正在距此五百公里外聚结,两天后会刮到这里,气温会降至零下十五度,当然风也会吹散盘桓多日的雾霾,带来阳光。

此时,简耀站在几幢楼中间的空地上——这里正是十年前刘一梅跳楼事件的现场。假设十年前,住在17层的刘一梅家发生剧变,丈夫带着情人离家出走,刘一梅无法接受现实,爬上楼顶,站在天台边缘,企图自杀。

这时,刚放学回家的古少新出现在楼下。应该是这个位置。简耀走到空地右侧,站定。这里有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小区的南门口,而南门口外不远处就是小学,因此这是古少新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简耀想象着自己是十一岁的古少新,看着视线范围内所能观看到的一切。

空地上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其中有几个(死去的那几个)还不停朝上喊着起哄,怂恿刘一梅往下跳。古少新十分气愤,记下了这几个人的脸。

不对,刘一梅当时站在31层高的楼顶,按道理,不管楼下的人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见。也就是说,她跳楼完全是出于自我意愿,不存在被看客激发或怂恿。再说,当时聚集了很多人,古少新根本无法从这些人中间迅速找到那几个看客,并且记住他们的脸。也就是说,古少新是事后从华镜的那个新闻专题片中看到他们的。那么,当时十一岁的他的真实反应应该是怎样的?

简耀定一定神,再一次回到十年前的现场。

古少新看见一群人站在楼下朝上看,但并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出于好奇,他慢慢走到人群边上。

十一岁的他个子还很小,大人们挡在了他前面,于是,他用尽力气从人缝中钻出来,站在了第一排。

消防队员在维持现场秩序。一个叔叔让他走远点,说小孩子不要看热闹。他觉得很烦,他已经十一岁了,大人们依然把他看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什么都瞒着他,这也不让他看,那也不让他接触。他已经有了很强的逆反心理,不让我看我偏要看。他有点赌气似的抬起了头。

这一望让他兴奋不已。

他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楼顶的边缘,摇摇欲坠。

接着,一团黑影掉了下来,正好摔在他的面前,鲜血溅了他一脸。之前还很兴奋的他顿时被吓傻了,虽然那团尸体已经血肉模糊,但那件印有梅花图案的橘黄色毛衣清晰显示——那分明是妈妈啊。

他想喊,但喊不出口,想哭,却不知道怎么去哭。在那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就像电视里反复播放的《西游记》里,那些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的小妖,被封存在时间和空间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一只手掌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双眼,并将他从逐渐下陷的泥沼里拖了出来,拖出了人群,越来越远。

而那个惨烈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成了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长大,不断滋生血腥暴力的果实。

简耀睁开眼睛,缓缓回头,望着身后的几幢居民楼。

他顿时豁然开朗。

没错,那个带走小小古少新的人,那个隐藏在他身后的人,那个操控一切的主谋,当时就在人群中。是这个人告诉当时还是孩子的古少新,杀死他妈妈的人是那帮冷漠无耻的看客。

这时,简耀的手机响了。

乌青终于回信了。

在邮件中,乌青先是跟简耀叙了叙旧,解释了一下这么晚回信的原因:这段时间跟着女儿女婿在美国自驾游,没时间看邮件。接着他回答了简耀提出的问题——他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朋友,而那张《神经》的碟被他留在了房子里。至于为什么要把上万张CD付之一炬,乌青伤感地在信中写道,出国前,他本来想把这些CD卖掉,可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个买家,对方却以现在大家都听数字音乐为由,只愿意给一个近似收废品的价格。作为一个热爱音乐的人,望着一辈子收集来的唱片被人宣布为废品,难过之情可想而知。于是,他干脆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算是对自己逝去的青春与梦想一个沉痛的祭奠吧。

在邮件的末尾,乌青还补充了一句,那个朋友的名字叫古杰明。

简耀心头一惊。他迅速给乌青又写了一封邮件,告诉他情况紧急,想了解他跟古杰明的关系。接着,简耀骑上电瓶车,朝古杰明家的方向奔去。

叮咚!叮咚!

简耀按响了古杰明家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半裸着身子,一副轻佻的模样。他显然不是古杰明。

“你找谁?”

“警察,”简耀迅速出示了一下证件,“古……古杰……明……在吗?”

男人一听,翻了一下白眼,闪到一边。随即,一个三十几岁、穿着粉色睡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他怎么了?”女人一脸满不在乎地问。

“姜艳?”

女人点点头。

“他在吗?”

“不在。”姜艳点燃一根香烟,然后斜靠在门上,展示着自己维持很好的曼妙身材,“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帅哥,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简耀虽然心里有些厌恶,但还是走了进去。“他……什……什么……时候……走的?”

“半年前。”姜艳领着他坐到沙发上,“你结巴的样子真逗。要不要喝点酒?”

简耀摇摇头。他看见之前那个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他去……去哪儿……了?”

“鬼知道。”

“你了……了解他儿……儿子的情……况吗?”

“他儿子?谁管他啊,多少年都没消息了。也许死了吧。”

简耀听了心里一阵不舒服,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厌恶情绪达到了顶点。

“再好好想……想,古……古杰明可能去……哪儿了?”

“不知道!”姜艳有些不耐烦了,“不过我估计他走不远,又没亲人,又没朋友,而且还是个瘸子。”

“瘸……瘸子?”

“对啊,他出过车祸,右腿断了。”

停顿了一下,简耀问道:“你……还……还有古杰明的……东西吗?采……采集他的DNA。”

“都扔了。噢,对了,卫生间有把梳子,是他专用的,一直忘了扔。”

回到刑警队后,简耀重新打开本案的卷宗,把目光聚焦在案件开始的第一天,11月15日,通暖气的日子。在那天,警方先是接到了华镜的报警,然后在锅炉房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直到今天,这具男尸的身份还没有确定。

再回过头来看看男尸的尸检报告:年龄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中等身材,偏瘦,面部因腐烂无法辨认;躯干和四肢皮开肉绽,已经熟透,体内鲜血流尽;右腿有明显的裂骨拼接,并打了几颗钢钉固定。

男尸与古杰明的特征非常像。简耀从那把梳子上提取了一些古杰明的毛发,送到化验科,只要与尸体的DNA匹配成功,就能百分之百肯定他的身份了。

在等待化验结果时,简耀试着又做了一些假设。现在假定死者就是古杰明,那么他为什么会被杀呢?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也是古少新的复仇对象。

十年前,古杰明抛妻弃子,带着姜艳重组家庭,刘一梅为此跳楼自杀,也许在古少新的眼里自己父亲才是罪魁祸首,一直在找机会杀他复仇。而古杰明出了车祸,右腿断了,行动不便,不仅丧失了劳动能力,还丧失了性能力(有姜艳提供的医院证明,她以此为自己另找男人作辩解),逐渐被姜艳嫌弃,并在半年前被赶出了屋子。

关于这点,姜艳自然不承认,但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对古杰明毫不关心的态度,以及目前另有新欢的生活状态来看,两人关系确实不睦。想到这儿,简耀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替他感到悲哀。

正如姜艳所说,被赶出门的古杰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钱都没有,只有一条残缺的右腿。这样的一个人能去干什么?除了当一个流浪汉,什么也干不了。就在这时,古少新找到了他,并且将其杀死,扔进了锅炉里,开启复仇之旅。

如果是这样,那么幕后主谋就另有其人,而不是古杰明。

另一种可能是,被姜艳赶出门的古杰明面对自己的遭遇,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当年犯的错误有多么严重,于是痛改前非,去为死去的妻子刘一梅讨回公道。他体验到的羞耻越多,复仇的心也就越强烈。他完全把刘一梅的死因推给了那些心肠冷漠的看客,而自欺欺人地弱化了自己的责任。他觉得只有杀掉那些人,才能抹去曾经的过错。他管这叫自我救赎——一个自私懦弱的男人很可能是这么认为的。

他找到了儿子古少新。不,这样的话很多东西说不通。应该是,十年前的他带走了古少新,养在地下室里,等待报仇机会的来临。也就是说,他的复仇计划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个长期精心准备的结果。

完全不对!

如果古杰明是整个案件背后的主谋,那他为什么会第一个死在锅炉里?为了报仇而牺牲自己,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再说了,古杰明的死对于本案混淆视听一点帮助也没有。

简耀发现自己的推理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突然,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是哪种可能,只要确定第一具尸体是古杰明,那么事实都是,古少新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从他被抓后叙述时冷漠的表情来看,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所杀何人,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无家可归、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的流浪汉。如果他知道那人是自己的父亲还痛下杀手,未免也太残酷了。

简耀宁愿相信他不知道。人有时候的确疯狂到可以泯灭人性,但面对自己的亲人,生父,即便是认为他做错了,也绝不会到要让他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的地步。然而古少新现在昏迷不醒,真相无从知晓。

真是伤脑筋啊。

简耀每到这时,就想来杯珍珠奶茶。他骑车来到了奶茶铺,很意外,今天竟然没开门。他重新骑上电瓶车,想着哪里还有奶茶铺。

乌青的邮件再次到来。这次他倒回得挺快。

“我们是发小,都爱音乐,一起组过乐队。当年,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刘一梅,年轻时候的她简直就是女神。我和古杰明同时对她表白,结果她选择了古杰明。要是她当年选的是我,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他们结婚后,我也很快结了婚。但我始终对刘一梅割舍不下……我在他们家对面的单元买了房子,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坐坐,远远地看一眼她心里就很满足。

“结果后来有一天,我意外发现古杰明在家里与一个女人偷情。我私下找到古杰明,劝他收手,他却以我偷窥刘一梅为由,威胁我不要说出去。那段时间,我挣扎了很久。最终,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刘一梅。我不想让她被欺骗被伤害。

“得到消息后的刘一梅将古杰明捉奸在床,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没想到的是,古杰明竟然带着那女的就此离家出走,丢下妻儿不管不顾。刘一梅大受刺激,之后整个人状态都不好,直到她跳楼。她的死我也有责任。”

后面的内容让简耀更加震惊。

“半年前,古杰明突然出现了。他给我发邮件,说让我把房子租给他。一开始我还很犹豫,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出,我不免很奇怪。但最终我还是决定把房子租给他,因为他说是我害死了他的妻子。这是我欠他的。”

乌青还提到,他在门口墙上的牛奶箱角落里藏了一把备用钥匙。

愣神间,简耀的手机响了。是李诗诗。

已经确认了。锅炉房的尸体正是古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