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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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简耀已经有了几年的办案经验,但看到凶案现场的惨状时他还是恶心得吐了。

死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全身一丝不挂,面朝内,双手夸张地抱着一组金属暖气片。说是“抱”,其实是左右手腕被人用透明胶带死死缠住了,塞在暖气片的里侧无法动弹。死者喉咙明显被拧断了,头部朝后最大限度地弯曲着,就像一枚被打开的饮料瓶盖;头发披散下垂,双目暴突,死不瞑目;把她解下来平放在地板上,赤裸的胸前明显有被暖气片烫红的印迹,被烘热的身体干扰了现场法医判断其具体死亡时间,只能粗略推断是在八小时之前;有没有被性侵过得尸检后才能知道。

报案的是这间屋子的户主,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根据她的交代,她是来这里和黄燕(即死者)谈交易的。十年前,因孩子要去市里上学,户主一家搬到了市里,并把这套房子出租给了死者,这一租就是十年。每个季度的月末,死者会准时把下一季度的房租打到户主卡上,从不拖欠。因为死者这一良好信誉,户主与她建立了信任,十年间除了每年来房子里看一次,几乎没怎么来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房子租给她,就是她的了,我无权干涉他人的生活。”户主说道。

“那你知道她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吗?”

“不知道,”户主停顿了一下,“她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显然,户主大概知道死者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此时撇得一干二净也算是聪明人的做法。她的解释是,三天前,她意外接到了死者的电话(平时很少联系),问她愿不愿意卖房子。死者在电话里说,自己这些年攒够了钱,依据现在的市场价,足够把这套房子买下来了。

“我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其实我们早就想卖了,现在政府限购,楼市不太景气,留着这房子也没用,正好小孩出国留学需要钱。”

“呃……”

简耀站在旁边,用纸巾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房东的话被尴尬地打断了。

“接着往下说。”方磊厌恶地看了简耀一眼,示意房东继续。

“所以我们约了今天见面聊价格。哪知道我刚一到这里,发现门没关,推门进来,就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时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你报警之前有没有动过现场?”

“哎呀,怎么敢啊,吓死人了,我看都不敢看,电话都是在走廊上给你们打的。你看,我的手现在还在发抖呢。”

“别紧张,现在没事了。”

“怎么能说没事?现在我房子里死了人,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以后别说卖,就连租都困难。我本命年怎么这么倒霉啊……”

简耀在卫生间吐过之后感觉胃里舒服点了。

早上的珍珠奶茶都白喝了。他用凉水漱了漱口,重新回到客厅开始打量整个屋子。这是一居室的套房,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沙发、餐桌、电视、冰箱一应俱全,颇有家的感觉;茶几上有半块没吃完的提拉米苏,旁边放着一支点燃过的生日蜡烛;沙发上放着几款动物毛绒玩具,还有一块彩色的珊瑚绒盖毯,显得很温馨;地上有一小块长线绒的奶黄色仿羊毛地毯;靠近窗台的地方还摆放着一排多肉植物。很显然,这是一个暖色系女孩的家。

然而进入卧室,却出现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窗户被粗厚的帘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外一丝光线也照射不进来;暧昧不清的粉色灯光统治着这个空间;墙体被刷成了淡蓝色,上面贴满了胸大臀翘的美女图片;床是那种特制的圆床,上面铺的不是席梦思,而是一层透明而柔软的塑胶,下面则是水,一坐上去就碧波荡漾;床头除了放着一盒盒各种口味的避孕套,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性工具,简耀看了觉得脸红不已。

“怎么,小屁孩,这就搞不定了?”方磊拿起一根按摩棒,在简耀面前晃了晃,一脸坏笑。简耀故作淡定地走了出去,深吸一口气。

“有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我想看看她临死前跟谁联系了。”

“找到了。”

工作人员递给简耀一个塑封袋,里面有一堆手机碎片。简耀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又是毫无头绪。但他又觉得,这两起案件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因为时间离得这么近,而且恰好是在罪犯给警方下了“战书”之后。三天五人,难道这是第二个受害者吗?

那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呢?简耀觉得,也许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破案的关键所在。可问题是,昨天死的那位暂时还无法确认身份,而今天的这位据查是个妓女,接触的人不仅多而且行踪隐蔽,根本无从查起,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简耀又朝死者的位置看了看,突然,他眼前一亮。

没错,暖气!

两人的死法都跟暖气有关。第一个死者被人杀死后扔进了锅炉,鲜血与温水顺着暖气管流向华镜家;第二个死者更明显,被人掐断脖子后直接捆绑在暖气片上。这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你们快来看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简耀的思绪。

所有的人汇聚到死者被束缚的那个暖气片旁,尸体已被挪开了,顺着工作人员手指的方向,大家惊奇地发现那块暖气片后面似乎有字。

方磊性急,奋力拨开众人,用手去掰暖气片,结果没费多大劲,暖气片就被掰弯了。原来暖气片下方的钢管早已被人折弯了。

那排用黑色粗头油性笔写的字终于映入众人的眼帘。

这是一行看起来非常陌生的句子,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然而,简耀却在一瞬间就知道了它的出处。

一生不过一声,没一刻可以安静

这是《爱弥留》里的一句歌词。依然来自达明一派。

华镜挎着电脑包,从寒城电视台大楼出来,满脸失望。

这蠢货迟早会后悔的。他心想着,不由得把羽绒衣的拉链拉到了顶。

半个小时前,华镜走进台长办公室大门时,心里还颇为得意。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台长,目前正在拍的这部新闻专题片,将是一部能载入中国电视新闻史的作品。

“不要。”台长直接否定了他的选题。“你知道现在观众最爱看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是娱乐事件,是明星耍宝被整,是不用过脑子的喜剧综艺,是能引发争议的道德审判,比如拜金啦出轨啦婆媳不和啦,了不起再来点与民生相关的房价股票孩子上学人民币贬值,就连奥运会现在都没人看了。”

台长点点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但这些很快都会过时的。新闻史需要一些能真正震撼人心的经典佳作。人们不可能一直沉迷娱乐,他们需要真实的力量来鼓舞,需要直击社会心脏的刀子,需要一面庞大的镜子来审视一下肮脏的世界和丑陋的内心。”华镜越说越激动。

台长突然笑了,嘴里的茶水没留神喷在了办公桌上。华镜连忙上前,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餐巾纸,帮忙擦水。

“没事,我自己来吧。”

华镜觉得有点尴尬,退到了一旁,刚才那股血气瞬间降下去一大半。过了一会儿,他提了提气,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

“你还是别觉得了,”台长往宽大的办公椅背上靠了靠,抬起头直视华镜。“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华镜被台长这一下问懵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样,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敷衍你。你说的这活儿啊,我个人觉得,歇了吧。”

“台长,你先听我……”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正如你所说,现在的观众就爱看娱乐,电视台也愿意给他们放娱乐。你知道为什么吗?现在台里也要创收,每年都有一个广告任务,完不成,不仅上面怪罪,咱台里的员工也发不出奖金,何苦呢,你说是吗?”

“可咱们是一家媒体,多少也得有点社会责任感吧。”

“老华啊,我对你很失望,你好歹也在台里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这里面的规则吗?作为一个地方电视台,我们能做的只有两个字——安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娱乐,目前是最安全的。”

“那十年前,我那部获奖的作品一点也不娱乐,怎么就能行呢?”

“时代不同了,老弟。”台长拍拍华镜的肩膀,“不就是杀人嘛,老百姓真不爱看这个,又暴力又血腥。他们活在社会上已经够累的了,我们就放过他们吧。”

华镜无言以对。临出门前,台长又叫住了他。

“噢,对了,如果你什么时候转行做狗仔了告诉我一声,要是能拍到哪个明星出轨的视频,我马上让你重新回来,没准还能升职、加薪。”

站在电视台的门口,华镜四下张望,拿出手机来拨号。

无人接听。

“操!”华镜气呼呼地骂了一声,起脚朝地铁口走去。来的时候,他叫了一辆黑车——开车的司机是同一个小区的,以前也坐过几次他的车,觉得对方人还算老实,就说好了一个价格,包来回,且先付了钱。进去前司机说在门口等着,出来却不见了,八成是溜单了。王八蛋,下次别再让我碰到你。

华镜随着人流走进地铁站。寒城是前两年才通的地铁,目前只有两条线路:一条贯穿南北,一条横跨东西。T小区在寒城的正东,但并不通地铁,如果你乘坐地铁从市区回来,需要在终点站下车后,再乘坐将近十站路的公交车,因此,多数住在T小区的人还是愿意坐虽然拥挤但能够直达小区门口的715路公交车。

这么说并不表示地铁不挤,相反,因为目前开通的线路实在太少,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期,乘坐地铁的人如同蝗虫一般,黑压压的甚是吓人。

此刻,华镜正沿着台阶往下走。土地被挖掘得很深,从上往下望去,又深又远,真的就像走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墓穴。华镜心不在焉地走着,突然,身后一阵疾风冲了下来,他吓得一激灵,顺势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急匆匆从他手臂边滑过。虚惊一场。

“赶着去投胎啊。”

华镜买了票,刷卡进站,然后在站台中部找了一个上下车口,耐心地等着列车的到来。由于刚开走一辆,离下一辆进站差不多还有五分钟时间,他恰好站在第一个。离轨道最近的一个。

作为一个二线城市,按道理寒城并不具备修建地铁的条件和实力。然而相关领导还是不顾财政虚空,狠心修了目前这两条地铁线路,一修就是五年。五年后,地铁通车的那一天,也是该领导被反腐部门逮捕的一天。数额触目惊心的贪腐带来的结果是,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这两条地铁线路均没有安装安全屏蔽门。

随着等车的乘客越来越多,站在队伍首位的华镜逐渐感到了压力。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越过了安全黄线,离铁轨越来越近。他试图告诫身后的人不要再挤了,但显然没用。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干脆闪到一边算了。

但这个念头让他突然恼火起来。凭什么遇到事情都是我退让?我最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被单位开除,被妻子冷落,隔壁又死了人,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闻选题也通不过,就连一个黑车司机也耍我。难道坐个地铁也得让?我他妈站在第一个,我先来,反而我得让后面的人?不,绝不,你们喜欢挤是吧,好啊,要挤大家一起挤,你们挤我,我也挤你们。

华镜这么想着,开始使出全身的力气往身后靠去。这一用力,反而后面的人更来劲了,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朝自己袭来,根本无法招架。一个趔趄,他从站台上摔了下去。

远处,传来了地铁即将进站的警报声。

站台上的乘客这下都傻眼了,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尖叫,有的高声呼喊“停车”“要出人命了”。消失很久的保安们终于出现了,他们拿着对讲机夸张地呼救,并朝瘫在铁轨上的华镜扔下救生绳。

“快抓住绳子!”

华镜试着伸手去抓绳索,但发现根本抓不住。他吓傻了,浑身瘫软,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

列车刺眼的车头灯已经照进了站台。

华镜脑子彻底懵了,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浸湿了裆部。突然,他看见站台边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穿短袖T恤的男子。他戴着遮住大半边脸的口罩,冷漠、锐利的眼神透过人群直射过来。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有人要杀自己。

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他无望地瘫在铁轨上,双目暗淡,心如死灰。

在他耳边,响起了极为尖利、刺耳的刹车声。

他侧过脑袋,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铁轮朝自己的脑袋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