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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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楠的左眼皮足足跳了一整天。

昨天,她获知了一个永远也不愿知道的消息,而且还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要不是被我撞上,不知道他还会瞒多久!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有点愤愤不平。

晓楠来自偏远农村,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因此无论是父母还是她自己,都感到无比骄傲。这份骄傲带来的结果是,她发誓要在大城市扎根,从此彻底脱离穷苦农民身份。大学四年,她是班里最刻苦的学生,年年获得奖学金,是老师眼中最可能成才的学生。事实上她也确实不错,一毕业就进了出版社这样的单位,不仅捧上了稳定而体面的铁饭碗,还解决了户口,成了寒城本地人。

或许因为从事的是文化类工作,她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尤其当她接触了电影之后,内心的情怀顿时被打开了。她还记得大一那年,她在学校的阶梯教室第一次看了电影,心情有多么激动。那天播放的正是希区柯克的《蝴蝶梦》,随着画面一帧一帧地滑过,她完全沉溺了进去,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唏嘘感叹,时而惊恐大叫,简直像个精神病患者。从那以后,她彻底迷上了希区柯克,并且给自己取了个网名:丽贝卡。

后来,她在论坛上结识了现在的丈夫华镜——另一个希区柯克迷。两人网恋、见面、同居、结婚、买房、生子,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

然而,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逐渐让晓楠陷入了绝望。生活可怕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风平浪静,一点涟漪也没有。她期望的是一种不断上升、最终有机会跨进另一个阶层的生活。在她眼里,人分三六九等,社会阶层划分非常明显,绝不能在平民阶层待一辈子,否则还不如死了算了。她逼着丈夫把所有的积蓄取出来,送孩子去市里上私立国际学校,让下一代趁早做好突围的准备。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华镜能赚点钱回来,去寒城中心区域买房,搬离这个贫民窟。据她所知,老家那边已经开始传闻她在寒城过得也并不体面风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丝毫没有起色,她开始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和热情。她不想上班,混一天是一天,不再看电影,不再谈论希区柯克,甚至明显感觉自己已经不再爱华镜了——很多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待着比两个人更舒服。

或许是过得太无望太压抑,她变得特别唠叨。以前,她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现在却每次见到华镜就会不由自主地抱怨,抱怨他无能,抱怨他懒惰,抱怨自己当年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他。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但就是控制不住,一张嘴,刻薄刺骨的话语就会像图钉一样撒落满地。

即便如此,她依然对华镜存有一丝念想,期盼哪天奇迹会发生,丈夫拿着一把新家的钥匙来讨她欢心。然而,这仅存的一丝念想在昨天被撕得粉碎。是的,丈夫失业了,一切都完了。

今天在单位,晓楠根本无心工作,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离婚。

她昨晚认真想了一夜,只有离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今年才四十三岁,对于现代女性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年纪。她想试试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辞职去旅行,认识一些其他的异性,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这些年她被这个家庭挤压得都变形了,再这样下去没准自杀也是有可能,何不换一种活法自救一下呢?

孩子今年十八了,马上成年,就让他自己去长大吧。至于那可怜的丈夫华镜,该死死,该活活,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因此,晓楠下了班后,几乎是跑着回来的。她想速战速决,不要拖延,最好今晚一摊牌,明天就去民政局,后天就已经在去远方的路上了。

她走进居民楼,见电梯正在缓缓关上,连忙叫着“等一下”,然后大跨步冲上前,用鞋抵开电梯门,挤了进去。

电梯里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一脸不快地看着她。她觉得很尴尬,转过身背对着他,伸手去按楼层按键。

十一楼已经被按了。

晓楠把手缩回来,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刺后脑勺,心脏扑扑直跳。为什么会有警察?出什么事了?

电梯缓缓上升。

晓楠盯着上方显示屏数字的变化,心里默念快点。然而,今天电梯出奇地慢,仿佛有人在上方艰难地拉拽。

“你……”警察说话了。

晓楠硬着头皮转过脸来,看着警察。没想到是一个大帅哥。她反而更紧张了。

“住……11楼?”

“嗯。出什么事儿了?”

“1104?”

“1101。”

“哦。”停顿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我……去……1104。”

晓楠这才听出面前的这位帅哥警察是个结巴。这时,电梯“叮”的一声,11楼到了。

晓楠先一步走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迅速地开门进去。就在反身锁门的瞬间,她与警察的视线交汇了一下,接着,连忙关上了门并反锁上。

她靠在门上静止了几秒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转过身,将眼睛贴向猫眼。透过猫眼,她看见警察先是按了按门铃,没有回应,然后转动了一下1104的门把手,门竟然开了。警察犹豫了一下,闪身进去,并关上了门。

“嘿!”

一只手掌用力拍在晓楠的肩膀上,吓得她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你干吗呢?”华镜一边好奇地问她,一边也把眼睛往猫眼里凑了凑。

晓楠十分厌恶地白了华镜一眼,脱下外套和包包,挂在玄关挂钩上,一言不发往里走,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老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华镜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晓楠非常不喜欢华镜叫她“老婆”,这一点他应该也知道,今天故意犯戒看来是想刻意讨好她。没用的,她心想,我决心已定,说什么都没用。

“我的好运来了。也许这次我能东山再起。”

见晓楠依然不说话,华镜干脆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她面前,然后坐下来与她近距离面对面。

“你知道吗?今天小区发生了杀人案。”

“什么时候?”晓楠联想到之前那个警察,总算对华镜的话有了兴趣。

“具体时间还不确定,尸体是下午在锅炉房发现的。”

“锅炉房?”

“嗯,死在锅炉里,血都流进了暖气管。说了你可能都不信,我今天给暖气管放气,噗地一下,血都喷出来了。”

“啊?!太吓人了!”晓楠脑补出了那幅画面,直觉得恐怖。

“给你看看这个。”

华镜拿出一台高清摄像机,打开液晶屏,播放里面的内容给晓楠看。画面中,锅炉房门前围满了人,还有警察不时闪过,拉近焦距,镜头透过半掩的房门,隐约拍摄到水泥地上有一块白布,一双腐烂的赤脚从白布的一头探了出来,恶心至极。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老婆,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我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这是个大新闻。只要我追踪下去,拍摄到一手资料,做成一个专题,也许我的事业将迎来一个新的高峰。”

“别做梦了,你都被开除了。”

“这就是我重回电视台的资本。我明天就给台长打电话,要知道,上一次台里得新闻奖,还是靠我呢。”

“别再提你那破新闻奖了。”

“晓楠,”华镜抓起晓楠的手,表情和声音突然变得深沉起来,“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苦受委屈,我只希望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再相信我一次,只要这一次成功,我一定想办法去市里买房子,带你搬离这里。”

晓楠听了这话,眼睛红了。面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对自己作出如此深情的承诺了。她之前打定的主意产生了动摇,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如果这次不行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离婚。”

“啊?这……”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华镜咬了咬牙,最后一狠心,说:“行!”

气氛终于缓和了。晓楠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警察刚刚进咱家对面屋子里了。”

“对面屋子?你是说伍仟家?”

“嗯。我亲眼看见的。”

“难道死者是伍仟?真是天助我也。”华镜拿起摄像机,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不对啊。”

“什么不对?”

“我下午回家的时候,还在楼道里碰见过他。”

简耀很奇怪门怎么没有上锁。他叫了几声“有人吗”,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亮着顶灯,窗帘紧闭;客厅仅有一张破旧的黑色人造革沙发、一台放在地上的老式电视机、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胡乱堆放着喝空的啤酒易拉罐,中间一个陶瓷饭碗被当成了烟灰缸,上面横七竖八插满了烟屁股;地上有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有一些吃剩的麦当劳纸盒。显而易见,这里的住客并不把这屋子当作自己的家。

突然,简耀听见里屋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碰掉在地上了。他一激灵,闪到一侧靠墙掩护,把手伸到腰间,握住了手枪的枪柄,拇指解开皮套的纽扣,把枪缓缓掏出来,举到脸颊位置。老实说,他当警察三年,从来没有一颗子弹从他的枪膛里射出过,哪怕他在大学时曾连续两年获得全校射击大赛第一名。

此刻,即便把枪拿出来,简耀也不打算打开保险栓。他的信条是,抓罪犯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脑子。以他这几年处理案件的经验,至今还没有哪个嫌疑人看到枪不腿软的。他要的只是一种震慑的效果,同时也是给自己壮胆。

他举着枪,沿着墙边一步步逼近卧室。这是个两居室的房子,走廊的前方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卧室,都关着门,他并不确定刚才的响声是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得选一个。简耀站在两扇门中间,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两侧屋里的动静。左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右边……好像……有音乐!

简耀迅速侧身,面向右侧的房间。他伸出手,缓缓扭动门把手,用力一推。

“哗啦!”

门开了,一只黑猫迎面飞了出来,简耀猝不及防,吓得一闪身差点跌倒在地。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爬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大门。简耀惊魂未定,原地等待了几秒钟后,走进屋。

没有人。

跟客厅一样,这间卧室十分简陋。一张席梦思床垫铺在地上,上面堆放着一床肮脏的花棉被;“床头”有一张四脚板凳,上面放着一本快翻烂的小说《八百万种死法》;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带音箱的小型CD机,音乐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虽然音量被调得很小,但简耀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什么歌。

《皇后大盗》。

依然是达明一派的歌。

简耀这时注意到地上有一个铁质的月饼盒子,联想到之前的那一声响,猜测或许它是被那只黑猫从桌上碰掉下来的。

他走过去,弯腰把盒子捡起来。盒子沉甸甸的,听声音似乎有金属物件在其中。简耀把枪插回腰间的皮套里,扣好,腾出手来开铁盒。盖子非常紧。简耀感觉指甲抠得生疼,但同时也察觉到盖子在渐渐松动。他又加了一把劲。终于盖子猛地被掀开了,里面的物件“哗”地一下撒在了地上。

简耀惊呆了。

满地的珠宝黄金首饰在橘黄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项链、戒指、吊坠、珍珠、翡翠……还有一把银色的枪。这些珍珠宝石摊在这破旧的屋子里,看上去就像假的似的。

但简耀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就在两个月前,寒城市中心一家珠宝店被抢劫了。根据店里当时的摄像头记录,劫匪只有一个人,头戴摩托车安全帽,手上拿着一把银色的枪,在短短两分钟之内,把珠宝柜台洗劫一空。显然,该嫌疑人做足了准备。

这起案件被市公安部门定性为重大案件,成立了专案组。可两个月过去了,一点进展也没有。嫌疑人没有再犯案,也没有在本地销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大家甚至猜测,他也许早已逃离寒城,案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现在,根据这些赃物和枪可以断定,抢劫犯就住在这屋子里,至于是不是伍仟,还得作进一步调查。简耀很兴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准备跟队里汇报情况。可他刚打开拨号页面,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背对着大门。

一阵剧烈的恐惧感向他袭来。他感觉危险已经逼近。

他的感觉是对的。

一股阴风从斜后方猛地刮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颈就被重物狠狠击中了。

随即,他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