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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负责诹访部的听审已经过了十天,冲野被再次叫到了最上的办公室。

一直担心着会不会因为诹访部的事情让最上对自己大失所望,得知最上依然如往常一样关心自己之后,冲野多少放下心来。

“手头上有紧急的工作吗?”

最上向急忙赶到办公室的冲野问道。

“没有,没关系的。”

手头的事情并不少,不过所幸没有马上要去审讯的预定,而且就算有,冲野也会取消预定,优先处理最上的工作。

“之前听说你对本部的工作很感兴趣。”

“是的,如果有能帮上忙的事情,请叫我。”

听了冲野的回答,最上点点头继续。

“大田区发现了两具遗体,据说可能是谋杀,警察厅那边联系过来说,要在蒲田署设立搜查本部,我现在正打算去参加现场验证、遗体的司法解剖还有搜查会议,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的!”冲野兴致勃勃地回答。

“到底是什么案情还不清楚,不过根据情况,也许简单搜查过后就能找到线索抓到犯人,到时你直接负责立案吧。”

所谓立案,就是指起诉。即使案情简单,能很快抓到凶手,可这种出了两名死者的恶性事件,很有可能要申请死刑判决。一想到这些,冲野立刻热血沸腾起来。

“橘,我们出门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冲野对沙穗说。

“我们要去杀人事件的搜查本部。如果查出了犯人,之后的事情有可能由我负责。”

冲野被最上喊去的时候,沙穗就做好了会有新工作的心理准备,所以听到冲野兴冲冲的声音,沙穗立刻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好的”。

最上也和搭档的事务官长浜光典一起出来了。

长浜是一名三十五岁左右踏实可靠的事务官。像最上这样级别的检察官,搭档的事务官也会是具备相当经验的老手。

“先一起去案发现场吧。据说遗体已经运到了蒲田署,不过现场勘查还在进行,警察厅一课也在那边,叫我们过去看看。”

“现场在哪里?”

“是多摩川附近位于六乡町的一处农家。听说遗体已经开始腐烂,是死后数日才发现的。”

长浜跟冲野他们解释完毕,借了车来直接充当了司机。和基本上只是往返于检察厅和法院的普通检察官不同,本部系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出差吧。冲野被长浜催促着,和最上并肩坐在了后边的座位上。

载着四个人的汽车出了检察厅进入首都高速,向位于东京南部的蒲田全力驶去。

案发现场在京急高架桥边上。在狭窄的小巷里面排着的一家民屋,周围被禁止入内的警示带围了起来。

下了车之后走在前面的长浜看了看那户民屋的玄关口,跟正在现场勘查的搜查员打了声招呼。

“进去吧,听说七系的青户警部在客厅。”

为了不干扰勘查,他们穿上鞋套踏上了玄关。

附近几家老旧的民屋靠在一起。这一家也和周围一样,有些年头了,不过面积很大,玄关也很宽敞。从正在走廊上工作的搜查员们身边走过,里面就是客厅了。

“哎呀呀,你好你好。”

跟走在冲野前面的最上打招呼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浅黑皮肤的男子。眼镜夹在短短的头发上,看起来这就是青户警部了。七系是处理恶性案件的警察厅搜查一课的一个班组,青户大概就是系长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最上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死了至少两天以上,收拾起来没那么容易。”

青户用细长的眼睛左右扫视一圈,回答道。

“是凶杀没错吗?”

“是被刺杀的,应该没错。”青户用手指着客厅一角贴成人形的标记,窗帘上沾染了一大片褐色血迹,“如果愿意,可以带你们去司法解剖现场,两个人都是腹部、胸部和背后被刺了四五刀。”

“原来如此。”最上盯着窗帘上的血迹低声发问,“两个人都住在这里吗?还是一个人在其他房间?”

“是住在这里的一对老夫妇。”青户打开自己的手账,戴上了之前架在头上的老花镜。

“都筑和直,七十四岁。都筑晃子,七十二岁。两人是被害人。倒在这里的是先生,夫人倒在对面走廊。”

最上朝着青户手指的客厅里侧走去,冲野也跟了过去。

磨砂玻璃的拉门后面是檐廊。对面的窗子里能看到外面是摆了盆栽等的内庭。现在空当的地方被蓝色的罩布遮起来了,按照从刚才玄关过来的印象,里面的庭院有五六平方米。搜查员们正在那里忙活着。

泛着黑光的走廊一角沾着更深颜色的血痕。

“在客厅刺杀了先生之后,把逃走的夫人追到这里刺死的吧。”最上一个人喃喃自语。

“应该没错。”青户应声说。

“房间看起来并不怎么乱。”

最上看向客厅。

“看起来确实如此,不过细节正在调查中。这对夫妇在附近有一间老公寓和其他出租的房子,据说房租到现在还是现金交付,所以那些现金很有可能在这里。还听说他们曾经借过钱给几个相识的人,这些方面也需要再调查看看。”

“比起流窜盗窃,了解这方面内情的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高吧。”

“没错。”青户回应,“准备在交友关系方面,包括仇怨等重点筛查。”

“凶器找到了吗?”

“是小型的三德刀,在行凶的时候刀刃折断了,有一半断在了夫人的后背,刀柄没有找到,估计是凶手带着逃走了。”

“是家里的刀吗?还是凶手带来的?”

“还没来得及仔细调查,不过我想多半是外面带来的。厨房的刀具很齐全,和凶器三德刀的大小不符,而且生产厂家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在厨房拿了刀再行凶的。”

被害人两人,预谋行凶,而且涉及金钱关系,这是一起必然会申请死刑的严重恶性事件。冲野听着说明,身体深处涌起一股冰冷的感觉,不自觉地浑身紧绷了起来。

第一发现者是被害人晃子的妹妹和妹夫。妹妹原田清子每周会跟姐姐打一次电话,而且家住在川崎大师,离六乡不远,所以会每个月互访一次喝喝茶。清子昨天打晃子的手机没有打通,打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心里放心不下,于是跟丈夫过来看看。

发现的时候玄关的拉门上了锁,于是夫妇转到内庭,看到檐廊的窗子被窗帘遮了一半,而晃子就躺倒在被窗帘遮住的地板上。两对纱窗都是关着的,里面的一对没有上锁,看来犯人应该是给玄关上锁之后从内庭出去的,这样是为了让凶案晚点被发现吧。

“如果是熟人作案,调查一下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和凶器的购买途径,应该能缩小搜查范围,另外,还收集到了数个指纹和目击信息,情况我会随时跟你汇报。”

最上听了青户警部的话之后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搜查员们取证,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停在冲野身上,跟青户打招呼:

“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们刑事部新来的检察官,想让他跟踪这个案子,所以带了来。”

“我是冲野启一郎,请多多关照。”

经最上介绍,冲野和沙穗一起跟青户警部交换了名片。

“最好是个比最上通情达理的检察官。”青户脸上还是严肃的表情,嘴上却开起了玩笑,“还有少量证据没有到位也能放心接手的检察官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遗憾的是,案件的进展我会继续关注,而且他也不会因为年轻就轻易妥协的,所以还得拜托青户系长努力找出让凶手哑口无言的证据来。”

“这下有得忙了。”听到最上的回答,青户耸了耸肩膀说道。

被害人的司法解剖定于傍晚时分在城南大学的法医学教室进行,冲野等人也一同前往。

“旁观解剖之后可能会没有食欲,不过进食之后再过去可能会恶心,你们选哪个?”

“趁着能吃的时候先吃饭吧。”

最上这样回答青户,于是冲野等人先到蒲田署领了中餐的外卖。沙穗也点了一份麻婆豆腐,只有长浜因为有过看解剖之后吐了的经历,在旁边默默地等着大家用餐完毕。

用餐之后连抽根烟的时间都没有,就乘坐警察的车一起前往城南大学。

由青户领着走到大学里的法医学研究室,领了罩衣、长靴、口罩、帽子和手套等,穿着完毕后进入解剖室。房间里并排着两台解剖台,上面分别放着男女老人的遗体。

在实习生阶段也曾参观过司法解剖。虽然没有像长浜那样吐过,不过说实话,冲野很不擅长。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不敢相信律界居然还有这样的工作。在一旁望着教授认真地把遗体里的内脏摘取出来测量重量或者长度的时间,会让那一整天都留下阴影,更何况对于没有医学知识的人来说,有很多事情理解不了。

不过,在冲野看来,被害人的悲惨遭遇会比文字更为真实地传递出来,让人恨不得立刻惩处凶手为被害人报仇雪恨,哪怕为了加深这种心情,也很有必要旁观解剖。

除了冲野等检察相关人员,还并排站着刑警和研究室的工作人员,这时负责的教授出现了。

“今天人很多嘛,是大事件?哦,两具尸体,看来是大事件了。”

教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站到了解剖台前。

“好了,开始吧。”

双手合十拜祭死者之后,便开始了解剖。

虽然4月已经过半,好在这些天是还需要穿着外套的寒凉天气,所以遗体腐坏的程度并不太严重,不过,一定程度的腐臭味还是穿过口罩飘了过来。

确认了和直遗体上刺伤的位置、形状、大小,测试了直肠的温度。

“现场的数据呢?”

看了警察们获得的现场气温等数值,教授点了点头说。

“大约七十二小时吧。超过五十小时,不到一百小时。”

大概是死后三天的样子。

从胸部切开到腹部,内脏一个一个被取出。

“你们看,心脏上有个洞,这个就是致命伤。”

教授把从遗体中取出的心脏握在手中,把致命伤的位置指给冲野他们看。

然后把它放到计量器的小托盘上,给鉴查员们拍了照。

到了检查胃内食物的阶段,一阵腥臭的味道袭来,异臭也更加强烈。

“最后的晚餐是什么?哦,天妇罗,是天妇罗乌冬啊……饭后四五个小时吧。”

教授细致地查看着刺伤的位置,解剖还在继续。一旦过了痛感被害人惨状的阶段,时间就像是在苦行,眼前的一切被生生揉进了脑子里,口罩让呼吸变得困难,站在那里只觉得视线也模糊起来。

“有些脂肪肝,不过身体还是健康的,起码还能活十年。”

全部确认结束后,教授把内脏迅速放回体内,趁助手缝补的时候开始解剖晃子的遗体。

“从背后刺进去的时候,刀尖碰到肋骨折断了。刀在先生那儿磨钝了很多,夫人这里是用了很大力气刺进去的。”

光是听了说明都觉得疼痛难忍。教授说着将晃子的脏腑切开来,她身上没有直达心脏的刺伤,不过动脉被切断,虽不至于一刀毙命,但也可以推测出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丧了命。

“这个人也是动脉有些硬化,不过只要注意养生,至少还能再活十年吧。”

教授把内脏放回她体内,轻声叹了口气说。

而后,他眯起眼睛又看了一圈。

“今天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人逃走嘛。”

快到极限的冲野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唯一的逃兵。看了一眼旁边,长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估计在想着同一件事吧。

“大家心里都充满了干劲。”青户警部扫了一眼冲野等检察人员之后这样说。

“那搜查就拜托了。”教授说完一个人率先走出了解剖室。

“没关系吧?”

被青户带着走出房间之后,最上问冲野。冲野感觉这句问候更像是调侃,于是假装平静地回答说没关系,还装作从容地问身边的沙穗是否还好。

“是的,我很好。”沙穗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种事情往往女孩儿更有耐力。”

最上之所以这么说,估计是沙穗的脸色比冲野看起来更平静吧。冲野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地蒙混过去。

“接下来会在蒲田署举行搜查会议。”最上说,“现场勘查、司法解剖,再加上侦查会议,参与这三项前期侦查之后,你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这个案子不再是旁人的事情了。抓捕到犯人之后再介入的案子当然也会带来责任感,不过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最上的意思冲野已经领会到了。冲野并没有在现场取证搜查,也没有在司法解剖时手握手术刀,他只是旁观而已。可是这些已经足够让他有了深入案件的实感。他下定决心,只要需要他发挥作用的时机到来,一定不会辜负这么多搜查人员的努力,让惨死的被害人沉冤得雪。

当夜幕降临,他们奔驰在八号环线上,朝蒲田署驶去。到达之后,冲野随最上一起在会议前跟负责搜查的干部们打了招呼,蒲田署的林署长、北野副署长、山濑刑事课长,从警视厅出差来的松井搜查一课课长,以及田名部管理官等。

搜查会议从九点半开始。会议室前方并排坐着搜查干部,警视厅机动搜查队、搜查一课的刑警、蒲田署的刑警,以及鉴定科员们坐在对面,冲野等检察人员坐在最后面的位子上。

会议上,从白天在现场和解剖室中判明的事实,到搜查员们去附近实地取证收获的情报,全部汇报总结了一番。

根据查访得到的消息,三天前,也就是4月16日傍晚四点半左右,住在附近的两户主妇说隐约听到过惨叫声。

还有,客厅内的橱柜抽屉中的小型保险箱里发现了数十张借条,是都筑和直向几个熟人借钱的手写借条。从金额上来说,每个人总额从二十万日元到八十万日元不等。

另外,这个保险箱的钥匙是放在橱柜的其他抽屉里的,可是据都筑晃子的妹妹原田清子口述,平时钥匙应该是放在卧室的某处,因为她曾经看到晃子从保险箱拿保险保单,当时是从卧室里取出钥匙的。

所以从证言可以推测,凶手在行凶时有可能从保险箱里拿走了自己的那份借条或者有过相关的举动。被害人的钱包没有动过的痕迹,把存折的收支和房租收入等比对起来,应该有数十万日元现金作为生活费用留在家里,或者作为借款借给了某个人,根据这些行踪,搜查人员正对保险箱和橱柜附近收集到的指纹进行细致地分析和调查。

和直在退休之后,靠着房租和年金收入生活,经常去离家相对较近的大井赛马场和川崎的赛马赛车场。据清子说,借钱的人可能是在这些地方认识的马友。

如果凶手是那些人,也许可以推测出和直在生活和交际中警惕性不高,以致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不过,和直本人并不是会为赌博身败名裂的人。他在油脂工厂工作到退休,将女儿养育成人嫁到千叶,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赊债欠款,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市民过着普通的生活。晃子对园艺感兴趣,也是个非常普通的老妇人。清子说虽然晃子有时会对丈夫赌马的嗜好表示不满,但除此之外夫妇两人可以称得上圆满。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行凶的动机是什么,不过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杀害了两个人的罪恶行径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必须考虑以死刑起诉的恶性事件。

到现场附近实地调查来收集目击证据,同时进一步调查老夫妇的交友情况,领导在确定了以上方针后,结束了侦查会议。刚刚聚集了几十名刑警的房间里,充满了他们想要破案的昂扬斗志,在其中感受了一个小时的冲野也热血沸腾地走出了会议室。

“辛苦了。”最上轻轻拍着冲野的肩膀,“怎么样,感兴趣吗?”

最上在问这是不是他感兴趣的案子。

“非常感兴趣。”

听到冲野的回答,最上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后天要去跟踪其他案件,所以这个案子先拜托给你两天。每天花点时间来确认一下搜查的状况,当然如果凶手有了眉目,希望你尽早汇报。”

“好的,请交给我吧。”

在最上的嘱托下,冲野怀着充实的心情结束了这一天。

“今天忙到这么晚,辛苦了,今后一段时间要天天跑蒲田了,一起加油哦。”

冲野这样安慰着沙穗,沙穗的脸上却全然不见任何疲惫之色,清爽地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