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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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到利维亚是在六月。新月之夜后的第六天。

他们钻出森林,站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而在山脚下,与这片山谷同名的洛赫·艾斯卡洛特湖明镜般的湖面毫无预警地反射着阳光。玛哈坎山脉、冷杉和覆盖着落叶松木的克莱格·洛斯丘陵的轮廓倒影在水中。莱里亚诸王的冬季居所利维亚城堡就坐落于湖中的半岛上。利维亚城则铺陈在洛赫·艾斯卡洛特湖南端的水湾旁,色彩鲜明的茅草屋顶环绕着城堡,湖边的暗色小屋活像一丛丛黑蘑菇。

“这么说,我们到了。”丹德里恩确认一遍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命运再次将我们带到了这里,循环完整了。我没在城堡塔楼上看到蓝白相间的旗帜,所以米薇女王肯定不在。我认为她不会原谅你的临阵脱逃……”

“相信我,丹德里恩,”杰洛特打断他的话,指挥坐骑走下山坡,“我不在乎她是否原谅了我……”

在城市大门附近,竖立着一座形状像蛋糕的彩色帐篷。帐篷前有一根木杆,悬挂着一块有红色山形条纹的白色盾牌。在掀起的帐幕下,伫立着一位身穿全副铠甲、盾牌上有同样纹章的骑士。这位骑士用尖锐而挑衅的眼神注视着从他面前经过的女人们。她们正在搬运装有煤块、木炭和枯枝的麻袋,以及装着沥青的桶子。看到杰洛特和丹德里恩骑马接近时,他的双眼亮起期待的光芒。

“您心爱的女士,”杰洛特用冷漠的语气挫败了骑士的期待,“无论她是谁,都是从雅鲁加到布伊纳河之间最美丽,也最高尚的女子。”

“以我的荣誉起誓,”骑士不情不愿地回答,“您说得没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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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金发女孩,身穿镶有银钉的皮夹克,拉着一匹灰母马的马镫,在道路中央弯下腰,大吐特吐。女孩的两个同伴穿着相同的衣服,身后背着剑,用头带束着头发,正含混不清地辱骂过路人。那两人也都烂醉如泥,立足不稳,靠着拴在旅店门前的马儿的腹部。

“我们真要进去吗?”丹德里恩问,“这样的家伙,里面肯定还有更多。”

“说好的碰头地点就是这儿,难道你忘了?木牌上写的就是这家‘公鸡与母鸡’旅店。”

金发女孩再次弯下腰,吐得浑身抽搐。母马喷了喷鼻息,后退几步,于是那女孩摔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混蛋,看什么看?”她的一个同伴吼道,“白发老混球!”

“杰洛特,”丹德里恩低声道,“拜托,别做蠢事。”

“别担心。我不会。”

他们把马拴在旅店门口的马桩上。几个年轻人正忙着朝某个带孩子路过的女市民大吼,暂时忘记了杰洛特和丹德里恩。他们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走进旅店,最先吸引他们的是一块牌子上的字:招募主厨。然后是挂在墙上的大幅油画,画上是个长胡子的怪物,手里拿着滴血的斧子。下面的牌子上写道:玛哈坎矮人——恶毒的叛徒。

丹德里恩的担心是对的。这间旅店里的顾客,除了一些依然清醒的酒徒和几个妓女,就是那些身穿皮革外衣、背着刀剑的家伙了。他们共有八人,男女都有,但发出的噪音抵得上十八个人。他们不断高声咒骂,说着亵渎神灵的话。

“我认识你们,先生们。我知道你们是谁。”旅店老板说,“我有条口信给你们。有人叫你们去榆树区的‘维尔辛’酒馆。”

“哦,那是家好酒馆。”丹德里恩快活地说。

“那就去那儿待着吧。”旅店老板用围裙擦拭着玻璃杯,“既然你们不喜欢我的店,就去别处找乐子吧。但我要告诉你们,住在榆树区的只有矮人和非人种族。”

“那又如何?”杰洛特眨了眨眼。

“哦,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旅店老板耸了耸肩,“给你们留口信的是个矮人。如果你们乐意跟那种家伙打交道……那是你们的事。先生们,显然你们知道自己更喜欢跟谁做伴。”

“我们对伙伴是很挑剔。”丹德里恩朝那些穿着皮外套、系着头带的男男女女点点头,“但当着别人的面指出这种事可不太好。”

旅店老板把一只刚擦干的杯子放到柜台上,皱眉看着他们。

“请你们体谅一下。”他用强调的语气说,“年轻人需要找地方发泄。谁都知道,年轻人需要发泄。战争没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他们的父亲死在战场上……”

“而他们的母亲成了妓女。”杰洛特替他说完,嗓音像山中的溪流一样冰冷,“我理解。我会容忍的。至少我会试着容忍。走吧,丹德里恩。”

“恕我直言,要走就走吧。”旅店老板的语气半点也不像在请求宽恕,“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在这种时候,去矮人区更容易被狠敲一笔。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

“走吧,杰洛特。”丹德里恩对猎魔人说。他注意到,那些战争孤儿——还没有彻底喝醉的那些——眼睛里闪烁着吸食麻药粉后特有的光芒。

“再见了,旅店老板。谁知道呢,也许哪天我会来你的店。等你撤掉入口那块牌子之后。”

“先生们,究竟是哪块牌子让你们不满?”旅店老板皱起眉头,怒视着他们,“啊?提到矮人的那块?”

“不,是招募主厨那块。”

三个年轻人从桌边站起,身体摇摇晃晃,显然打算截住他们。那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身后也都背着剑。

杰洛特没放慢脚步,就这么朝他们走去,表情和眼神冰冷而漠然。

那些年轻人在最后一刻退开了。丹德里恩闻到了啤酒的味道。还有汗臭。以及恐惧。

“他们得习惯这种事,”等他们走上街道,猎魔人说,“他们得努力适应才行。”

“有时候真的很难。”

“这不是借口。不是,丹德里恩。”

空气闷热黏稠,仿佛浓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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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店门前,那两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年轻人正在帮金发女孩清洗,用的是马槽里的水。女孩吐出一口唾沫,哼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她感觉好多了,需要再喝点东西。她说他们该去市场的货摊前找找乐子,但她得先喝一杯。

她的名字是娜迪亚·埃斯波西托。这个名字后来记在了编年史上,并流传后世。

但杰洛特和丹德里恩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女孩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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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亚城的街道充满喧嚣,那是当地人在使出浑身解数吸引来访的商贩。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在买卖各式各样的商品,或试图拿某样东西去交换别的东西。四面八方传来叫卖声和激烈的讨价还价声,道路两边则满是对贩卖假货、盗窃与欺诈的指控,以及其他与买卖完全无关的罪名。

在抵达榆树区之前,杰洛特和丹德里恩就被小贩兜售了不少可疑的商品。其中包括一副星盘;一只锡制小号;一套有弗兰吉帕尼家族纹章装饰的餐具;铜矿股票;一罐子水蛭;一本破旧的大部头书,标题是《奇迹,或美杜莎之首》;一对配种用的雪貂;一瓶能够增强男性能力的灵药;甚至还有个不怎么年轻,不怎么瘦,也不怎么干净的新娘,价钱好商量。

一个脸皮厚度前所未见的黑胡子矮人试图说服他们买下一块有镜框的廉价镜子,并声称那是坎比斯坎魔法镜。就在这时,有人丢来一块石头,打落了他手里的货物。

“长疥癣的狗头人!”丢石头的流浪儿光着脚丫,浑身脏兮兮的,一边逃跑一边大喊,“非人种族!大胡子山羊!”

“俺希望你肠子烂掉,人类蠕虫!”矮人吼了回去,“希望它们全都腐烂,再从你的屁眼里拉出来!”

人们看着这一幕,表情阴沉,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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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区位于靠近湖湾的岸边,那里生长着赤杨和垂柳,当然还有榆树。这里的一切都安安静静,没人想买东西,也没人想卖。湖面吹来一股微风,他们刚刚逃离了市场的臭气与苍蝇,顿觉这风格外宜人。

他们很快找到了维尔辛酒馆。这家酒馆就在路口,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门廊的墙上爬满了藤本月季,有燕子在覆盖苔藓的房檐上筑了巢。而在燕巢下方,正站着两个矮人。

“杰洛特和丹德里恩,”一个矮人说着,打了个响亮的嗝儿,“你们这些坏种还挺准时的。”

杰洛特下了马。

“你好啊,亚尔潘·齐格林。见到你很高兴,卓尔坦·奇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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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家散发着大蒜味、香料味和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结果却让人异常安心的酒馆里,只有他们这几个客人。他们坐在位于湖面上方的厚重木桌边,透过桌边的玻璃窗,看着神秘、奇妙与浪漫气息并存的湖水。

“希瑞在哪儿?”亚尔潘·齐格林直率地问,“该不会……”

“没有,”杰洛特连忙打断他的话,“她正在过来的路上。你们很快就会见到她了。哦,大胡子朋友,给我们讲讲最近的新闻吧。”

“俺说什么来着?”亚尔潘讽刺地说,“俺说什么来着,卓尔坦?他从世界尽头回来,按照传闻的说法,他在那边蹚过血河、屠杀恶龙,还推翻了一个帝国。可同样是这个猎魔人,却反过来问咱们有什么新闻。”

“什么东西这么香?”丹德里恩吸了吸鼻子。

“晚饭。”亚尔潘·齐格林说,“肉。丹德里恩,别问俺们这肉是怎么来的。”

“不,我不会问的,因为我听过这个笑话。”

“别这么扫兴。”

“那这肉是怎么来的?”

“自个儿找上门的。”

“好吧,说真的。”亚尔潘擦了擦眼泪,虽然这笑话真的很老了,“就像每次打完仗一样,俺们在食物方面状况堪忧。肉,甚至是家禽肉都少得可怜,鱼也很难抓到……面粉、土豆和豆子也一样少……存粮跟着农场一起烧光,鱼塘的水被放干,田地也都荒废了……”

“生产停滞了,”卓尔坦补充道,“货物运输无从谈起。唯一正常运作的就只剩高利贷和以物易物了。你们看到集市了吗?富人通过买卖和交换获取穷人仅有的东西,聚敛财富……”

“要是今年再来个歉收,老百姓就该死于饥荒了。”

“情况真有这么糟吗?”

“你们从南方过来,肯定经过了不少村子和定居点。回想一下,你们听到过多少声狗叫?”

“活见鬼。”丹德里恩拍了拍额头,“我就知道……我告诉过你,杰洛特,有什么地方不正常!缺了什么东西!哈!现在我懂了!我没听见狗叫!那边没有……”

他突然闭了嘴,看向正飘来大蒜和香料味道的厨房,眼中浮现出恐惧。

“别担心。”亚尔潘嘟囔道,“俺们的肉不会汪汪叫,也不会喵喵叫,更不会求饶。俺们准备的肉不一样。这东西给国王吃也不掉价!”

“快坦白,矮人!”

“自打俺们收到你的信,知道你们会来利维亚,俺们——卓尔坦和俺——就在想该怎么招待你们。俺们到处转悠了很久,最后想撒尿了,俺们就走到湖边,结果看到那儿的蜗牛都成灾了。于是俺们找了只袋子,装了满满一袋珍贵的软体动物。”

“有不少还跑掉了。”卓尔坦·奇瓦点点头,“俺们当时喝得大醉,它们又爬得飞快。”

说完这个笑话,两个矮人同声大笑。

“维尔辛酒馆,”亚尔潘指了指厨房,“懂得怎么烹调蜗牛,你们肯定知道,这需要相当棒的手艺。这儿的主厨很有名。成为鳏夫之前,他跟他的女人在马里波开了家旅店,他的烹饪水平非常高,就连国王本人都当过那儿的客人。俺得说,现在该喝酒了!”

“但首先,”卓尔坦说,“尝点儿白鲑鱼肉吧,从湖里抓来的,刚刚熏制好。咱们可以用它下酒。”

“俺们还想听你们讲故事哪,先生们。”亚尔潘说,“俺们对你们的经历非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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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鲑鱼还是温的,油腻的鱼肉散发着香气。伏特加却是冷的,让他们牙齿生疼。

丹德里恩首先开口,用他华丽的风格、丰富的语言和修饰讲述了一个充斥废话和谎言的故事。

然后是猎魔人。他讲述的只有事实,方式也枯燥单调。丹德里恩无法忍受,一次又一次地插嘴,也一次又一次地招来两位矮人的训斥。

等猎魔人讲完了故事,漫长的沉默笼罩了周遭。

“敬弓手米尔瓦!”卓尔坦清了清嗓子,举杯敬酒,“敬那个尼弗迦德人。敬雷吉斯,那个在自己的小屋里用曼德拉草私酿酒招待陌生人的草药医生。敬俺不熟悉的安古蓝。愿他们在大地之下安息。愿他们在死后得到生前缺少的一切。愿他们的名字长存于故事与歌谣。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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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辛花白头发,皮肤苍白,瘦得像根竹竿,与典型的旅店老板与厨艺大师截然相反。他将一篮香喷喷的白面包,一大盘嘶嘶作响、撒着大蒜与香料、摆放在萝卜叶上的蜗牛端到桌上。

丹德里恩、杰洛特和两个矮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用钳子夹碎蜗牛壳,就着面包咽下蜗牛肉,每吃几个就品头论足一番。而当蜗牛肉从钳子滑落到地上,酒馆里的两只小猫也会跟着大快朵颐。

从厨房飘来的味道表明,维尔辛正在准备另一份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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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潘·齐格林不情愿地摆摆手,但随即明白猎魔人不会就此罢休。

“俺可没什么新鲜事。”他吐出一块蜗牛壳,“俺参了军……他们又选俺当了郡长。俺会在政界做出一番事业。生意场的竞争太激烈了。而在政界,就连傻瓜都能占据一席之地。要比他们出色实在太简单了。”

“至于俺,”卓尔坦·奇瓦用手里的蜗牛比画了一下,“俺可不是当政治家的材料。俺会回去打理俺那间用水和蒸汽做动力的打铁铺,带上菲吉斯·梅卢卓和芒罗·布吕伊一起。你还记得菲吉斯和芒罗吧,猎魔人?”

“不止他们。”

“亚松·瓦尔达死在雅鲁加河边。”卓尔坦用单调的语气说,“死在最后那几场仗里,真够蠢的。”

“令人遗憾。珀西瓦尔·舒腾巴赫呢?”

“那个侏儒?哦,他没事。那个无赖声称他的宗教禁止他参战,逃避了征兵。结果他还成功了,虽然谁都知道,他信的那些神甚至能为了腌鲱鱼开战。他在诺维格瑞开了家珠宝店。他买下了俺的鹦鹉陆军元帅话篓子,让那只鸟充当活广告。他教它说‘钻石!钻石!’这招管用得很,谁能想到呢。那个侏儒的客户全都有大把大把的钱。那儿可是遍地黄金的诺维格瑞!所以,俺也想去诺维格瑞开家打铁铺。”

“那些人会用粪便在你的店门上乱写乱画。”亚尔潘说,“他们会用石头砸碎你的窗玻璃。他们会叫你该死的矮人。就算你是退伍军人也没用。在诺维格瑞,你的地位不比贱民强。”

“俺还是会去的,”卓尔坦欢快地说,“玛哈坎的竞争太激烈了。政客也太多了。让咱们为朋友们干杯吧。敬卡莱布·斯特拉顿。敬亚松·瓦尔达。”

“敬里根·达尔伯格。”亚尔潘皱起眉头。杰洛特摇摇头。

“里根也……”

“是啊,在玛伊纳。老达尔伯格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了。哦,见鬼,这种事说得够多了!咱们喝酒。蜗牛也吃快点儿,维尔辛又端一盘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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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们松开腰带,听杰洛特讲述丹德里恩那段在绞刑台上收尾的贵族罗曼史。诗人露出气愤的表情,一言不发。卓尔坦和亚尔潘的肚皮都快笑破了。

“没错,没错,”最后,亚尔潘说,“就像那首老歌的歌词——男人崩溃落泪,女人喜笑颜开。说到这个,今天跟俺们坐在一起的某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俺说的就是卓尔坦·奇瓦。他说了那么多故事,却忘了提他要结婚了。就在九月份。那个走运的婆娘名叫尤多拉·布雷克克斯。”

“是布雷肯里吉斯!”卓尔坦皱起眉头,大声纠正道,“俺受够了帮你纠正发音了,齐格林。当心点儿,俺受够了谁,就会踢谁的屁股!”

“婚礼在哪举行?具体什么时候?”丹德里恩打着圆场,“我问这个,因为我们会出席。当然了,如果你们邀请我们的话。”

“俺还没决定地点、时间和方式,甚至连要不要结婚都没决定。”卓尔坦嘀咕道,显得不知所措,“亚尔潘的话说得太早了。俺觉得尤多拉对俺死心塌地,但天知道会发生啥呢?这世道可不算好。”

“女人无所不能的第二个例子,”亚尔潘续道,“就是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

杰洛特装作忙着挑蜗牛肉。亚尔潘哼了一声。

“他奇迹般地找到了他的希瑞,却就这么放她离开。他放任她孤身一人,而某人刚刚指出,现在的世道可不算好。猎魔人之所以有这些遭遇,是因为有个女人希望他这样。猎魔人总是照那个女人,照温格堡的叶妮芙希望的去做。要是那女术士回报过他也就算了……可他到头来啥都没得到。这就是事实。就像迪斯莫得王经常在解手后盯着尿壶说的那句话:‘头脑可理解不了这个。’”

“我提议,”杰洛特苦笑着举起杯子,“我们干了这杯,然后换个话题。”

“同意。”卓尔坦和丹德里恩异口同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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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辛把第三和第四盘蜗牛放到桌上。当然了,也少不了面包和伏特加。他们举杯的次数越来越多,但这不足为奇,因为四人都有些饱了。他们谈论的内容越来越有哲理,也越来越口齿不清,但这同样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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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抗的邪恶,”猎魔人顽固地说,“是混沌的化身,它的目的就是扰乱秩序。所以每当邪恶散播出去,秩序就无法掌控大局,秩序建立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全无存留。智慧的微光与希望的星火,它们就像余温尚存的灰烬,无法再闪耀光辉,只会就此消亡。黑暗接踵而来。而那些黑暗中的存在长着尖牙与利爪,浑身浴血。”

亚尔潘·齐格林捋了捋胡子,把蜗牛肉的油脂抹在胡子上。

“说得好,猎魔人。”他承认说,“但就像年轻的瑟萝与维瑞丹克王初次约会时说过的那样:‘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猎魔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杰洛特没有笑,“因为善与恶如今正在截然不同的领域,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开冲突。邪恶不再混沌。它不再是那股盲目而失控、必须由猎魔人这种和混沌的邪恶同样危险的变种人来面对的力量。现如今,邪恶由法律支配——因为法律在为它们服务。邪恶在按和约条款行动,因为根据那些条款……”

“移民会被强制驱逐。”卓尔坦推测道。

“不止如此,”丹德里恩严肃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那又怎样?”亚尔潘·齐格林靠向椅背,在肚子上交叠双手,“咱们都见识过可怕的事。咱们都被羞辱过。咱们的梦也都破灭过。现在是这样,从前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咱们是最微不足道的,不比这些蜗牛壳好多少。你有什么不满的,猎魔人?发生什么事了?因为世界正在经历的变化?发展?还是进步?”

“也许吧。”

亚尔潘沉默了片刻,用浓密眉毛下的双眼打量着猎魔人。

“进步,”最后他说,“就像一群猪。这就是你看待进步的方式,以及判断它的方式。就像一群在农舍庭院里转悠的猪。这群牲畜的存在就意味着利润。猪肘。香肠。培根。简而言之,好处确实不少!所以你不该噘起嘴,抱怨院子里到处都是猪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