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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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加练的时候,曹敬问相阳:“你将来想做什么?”

他的回答是:“我想赚钱养家。”

“这不是废话?”曹敬不耐烦道,“谁都要工作赚钱,我是问你想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赚钱。”

相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拿到许可后,用这个许可就能找到工作。精神感应者应该很好找工作吧,也可以去参加心理治疗的培训,或者当商业顾问……我母亲的老家是个很闭塞的三线城市,还没有专业的心理治疗医生,我回去的话可以自己开一个诊所。你呢?”

“你自己看看。”曹敬做了个开启的手势,“来吧,我把自己的脑子打开,你进来看看。如果你要做精神分析的话,帮我分析一下,我应该怎么选择。”

森林,相阳和曹敬在森林中跋涉。

天色阴晦,抬头看不清树冠,林间弥漫雾气,静谧安详,只有两人踏足腐败落叶时才会有声音。

“感觉如何?”曹敬问。

相阳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曹敬引导下进入对方的心灵。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惊叹道:“细节这么丰富……已经很厉害了吧?”

“还缺了很多,比如飞鸟、阳光……真正的核心不在这里,在另一个层面,这里是外层防护圈。走不出去的森林,没有我引导的话会陷入线索和迷宫,在里面团团打转。这是记忆和逻辑交织的蛛网,你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是错误的,除非你说出暗语,或者寻找到这片森林的本质,解锁它的核心结构……不然永远也没办法找到进入核心层的入口。”

曹敬平静地侃侃而谈,他嘴唇翕动,说了一个无声的暗语。

“为什么要进入你的心灵对话?”

“因为在这里,我们无法说谎。”曹敬沉吟了一下,“在这里,每个人所思所想的事物都会表达出来,双方是透明和坦诚的。就像你现在这样,你想到这个问题,就会立刻问出来。除非你能够将自我隐藏在一个面具人格下……这也是为什么精神感应者能做最好的精神医师,我们能够直观、形象地看到每一个人精神世界的问题。”

“你的外层防护这么阴森诡异,是你刻意做成这样的吗?”

“你记得吴老师的外层防护圈是什么样的吗?”曹敬反问。

“……城市。”相阳沉吟道,“生动活泼的城市街道。里面的‘人’特别多,似真似幻,但里面的‘形体’特别真实……很难区分出真实和虚假。”

“吴老师的每一个形体都是他以前读取过的人,这是我的一个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森林开始燃烧,黑沉沉的树皮绽开金红色的蛛网状裂纹,流动的火焰从每一道缝隙中淌出来,像是熔炉中的蜂蜜。在高热的炙烤下,树木从下至上一块块焦黑、分裂。两人立于火中,地火舔舐着厚实的落叶,以燃料为食,席卷看不到尽头的迷雾丛林,将错综复杂的巨树、灌木、荆棘、泥沼组成的繁复迷宫付之一炬。

相阳伸出手,抚摸毫无热量的火焰。在高热下溃烂的树木残骸像是泥巴,在手指的按压下塌陷下去,破碎成轻脆的灰尘与泡沫。肮脏的灰尘泡沫承受不住,和漫天灰烬一起坠落,露出混茫无光的黯淡天空。

灰尘蠕动了一下,黑色浑浊的东西凝聚起来,白色的灰渣搅动着,一个圆滚滚的巨物从两人面前蠕动着升起。烟尘和灰烬组成了那个东西的眼珠、皮毛、黑黝黝的湿润鼻尖、长长的胡须和利齿。

“它是卡夫卡。”曹敬指了指,“群猫之王,我梦境的使者。”

后者矜持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你怎么知道吴晓峰的‘城市’里都是他以前读过的人?”

“那些人都很恶心。”曹敬摸摸卡夫卡的鼻子,“他和我说过‘城市’的来源,是对一位大师的模仿。那位大师能够在自己的心相中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群山、沙漠、城市、完整的社会、数不清的形体、无边无际的幽深海洋……无人能够穿越整个世界,找到那位大师的核心。而那个世界的‘商用版’,截取复制的一部分,就成了最高标准的防护措施。”

“为什么你的防护这么荒芜?”相阳问。

“因为我讨厌我的同类。”曹敬简洁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控制不住奔逸的思想,但还是希望你别问这些傻问题了。”

精神世界是一个危险莫测的地方,这是吴晓峰不厌其烦强调的事。常人经过精神锻炼,例如长期冥想,能够把不稳定的精神世界清理、调整、固化,并逐渐完整控制自己的精神,将自己的思维升华到更高的层面,其外在表现形式有很多,例如……

“例如我,在觉醒后,随着自我锻炼,可以完全集中精神在一件事上。当我需要的时候,我就能完全把精神贯注在学习上。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不太听课,但成绩依然不错的原因。”曹敬竖起一根食指,“而你忽视的痛觉技巧,也是一种对自我精神的运用技巧。”

“但我从没有尝试过一天的‘冥想’啊?”相阳对此很不解。

“我们天生就是比常人更敏感的进化者,由于对精神感应能力的掌握,我们天赋获得的‘神通’是传统精神修行者——无论哪种宗教、哪种派别——一辈子也难以达到的高度。我们的起点本身就不一样,你继续锻炼下去,就会发现你也能做到很多‘大师’追求的精神功能。”

“以前有宗教典籍上说,当一个人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后,自然会飞升天境。乳香、没药、黄金、天女……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酒池肉林,应有尽有。”曹敬打了个响指,“而以后,我们也能够做到类似的事情。光凭想象和虚假的感受,我们可以在心灵的世界中过上神仙生活。”

相阳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实和虚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精神感应对我们来说是天赐的能力,但也是一种‘障碍’。如果现实世界一直过得不如人意,那说不定有一天,某个落魄的精神感应者就会突然断线,在一瞬千年的精神世界里度过没有尽头的仙人生活,直到精力消耗殆尽,在现实中枯萎死去。”

“你既然水平这么高,那你到底在为难些什么呢?”相阳问。

“有些事靠冥想永远无法解决。”曹敬闭上眼睛。

他伸出手和相阳相握,从核心中流出来的碎片一闪而逝。

早上跳楼梯时的阳光,福利院的食堂,脱皮的墙壁,姐姐的笑靥,孩子们在操场上打打闹闹,曹敬的手抚摸过书柜上的书脊,晚上在走廊上读书,感应灯三秒钟踩一脚才能照亮,和明郁江手牵着手在屋顶散步,蹲在厨房里剥毛豆,觉醒后一夜夜在梦境的大海中徜徉,飞翔在城市的夜空中,穿行在梦境……

“我到底想要什么?”曹敬的声音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钢棱,超然物外的理性部分在说话。越过一切情绪、回忆,理性越过重重记忆碎片的迷雾,穿过曹敬剪辑的生命梗概,直面不知所措的相阳。他心中的某个部分知道,他没有指望相阳能够给出答案,只是有些事只有精神感应者能够理解、能够交流、能够倾诉。

太孤单了。

自我封闭的人窥探着一个个心灵,却无法和他人交流情感。

两个精神感应者的眼睛互视着,曹敬注视着相阳的眼睛,他是曹敬挑选的工具,被曹敬选作侵蚀对象的基底。他用精心选择的碎片冲垮相阳那脆弱的防线,洪水般肆虐的情感和回忆注入相阳的内心,蹂躏、蚀刻他笨拙粗糙的心灵。相阳正在被曹敬转化,被染上了曹敬的颜色。

成千上万的记忆碎片、梦境,如同缤纷的洪流,夹杂着醇厚发酵的情绪,大块大块地将相阳包裹在其中。没有一件是确实无疑的“事实”,全部都是不完备的碎片和谎言编织的梦境,只有一样事物是完整而坚实的,那就是曹敬的心,以及心中敏感的情绪,冲动与自我抑制,矛盾与挣扎,曹敬的一切自我……银色的意志力和黑红色的恶意,以及星星点点的、金色的希望与梦想。

“你告诉我,我到底想要什么?”曹敬问,相阳的心智被短暂地改造为曹敬的仿写,在短短的这一刹那,曹敬问他,在浓缩的人生冲击下,迷雾和森林迷宫都被抛弃,剩下的只有最坚实、构成曹敬人格核心的过去。

相阳张大嘴,说出了答案。

黑红色的潮水退去,银色的光晕、金色的星群围绕着二人旋转,只有那句话震耳欲聋地在无限时空中回响。

曹敬不太确定,但他仿佛在晕眩中看见某个影子在更高的地方观察他们。一个白色的幻觉,如同薄雾,弥漫在时间之外,窥探这场内心的风暴。有一双眼睛,正在记录这一切。

曹敬长长吐气,从晕眩中回过神。他关闭了一切声音的接收,在寂静中思考,然后优雅地切断和相阳的链接,清扫干净自己的记录,退出心的世界。

他的室友一晚上没有说话。

熄灯后,他听见相阳的床上传来声音:“我好嫉妒你啊。”

“什么……”

“你有好多我没有的东西。”

曹敬没有回答,他转了个身,假装自己睡着了,但他那一晚直到十二点多才入睡。

纯黑色的睡眠,没有梦。

在那之后,相阳逐渐和他疏远了。曹敬没有思考过理由,但他可以猜到。

几天后的早上,他起床的时候,相阳的床铺是空的,床底的行李也不见了。下课的时候他问吴晓峰关于相阳的事,吴晓峰耸了耸肩,说相阳突然没办法使用能力了,他的人格无法承受长期的超量精神压力。吴晓峰说教育程序或许出了些问题,相阳的“损耗”大大超出了日常训练的量。

“他的才能无法驾驭这么大的消耗。”吴晓峰的小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曹敬,“我想这件事会不会和你有关?”

“如果这事和我有关,会给我的最后考核分数造成影响吗?”

“有可能。”吴晓峰怪笑道。

后来好几年曹敬都在想,吴晓峰那时候的笑容底下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吗?他最后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吴晓峰在引导他去利用相阳,但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尝试突破吴晓峰的防护,看不见隐藏在头颅后的真相。

作为一个心灵感应者,吴晓峰是一扇他无法打开的门。

“准备好了吗?”吴晓峰问。

曹敬点点头,他用一根手指把头发梳到脑后,确保自己的视野清晰开阔。

他的目标走进房间里,戴着手铐和脚镣。和想象中的凶恶罪犯不同,方方是个看上去略显阴柔的人,甚至还带着一点儿书生气。曹敬注意到他的眼珠中有很浅的蓝色血丝。犯人穿着橙红色囚服,面色漠然,嘴唇干裂。当他的手铐被卡在桌上时,能看见嶙峋的腕骨和手臂上的英文文身。

“他?”对方盯着曹敬,嘴唇咧开,“我还以为会是资格更老的。”

没有人回答,押送他的警察鱼贯而出,吴晓峰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张纸,上面是这次的考题。

一、此人的姓名、籍贯、性格侧写。

二、此人的罪行。

三、此人犯罪网络的上线、下线,以及一切有关情报和线索。

连背景提示也没有。

曹敬先以不知情人的角度去观察这个毒贩,他的鼻梁上有一点凹痕,眼睛的焦距很奇怪,不像是吸毒过量的后遗症,之前应该是习惯戴眼镜。从他的坐姿上来看,很有教养,不像普通混混。

“我这已经是三进宫了。”毒贩带着一点儿调侃意味,“警察的那一套我见得多了,如果没有证据,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嘴硬到底,最多熬一个月就出去了,而且通常蹲不了一个月。如果有证据,那我抵不抵赖也没有用。反倒是你,我怎么会被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审问?”

曹敬没说话。

方方的手很奇怪,他掌纹细腻柔软,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的手指尖。虽然有烟草熏黄的痕迹,但在那之下没有指纹,所有纹路都被销蚀得很干净,只留下了化学烧灼的痕迹。

“你第一次吸毒是什么时候?”曹敬问。

“怎么,你也想来上一口?”毒贩满不在乎地反问,“如果你真的想,等我出去了,你再来找我。”

进入的角度,事先的诱导,曹敬准备好了切入。他的思想利刃将切入对方的大脑,如滚烫的刀锋分开黄油一样,凡人的头脑图景将袒露在他面前,任他取用。他是梦境的全能掌握者,思想和记忆的大师,注定驾驭众生的超人,俯视红尘的大觉悟者。

只是相阳之前说的那句话令他动摇。

眨眼。

他看见方方——真名方成,他曾有富裕而有权有势的家庭,空虚的少年时代,在酒精的作用下接过的药片。与别人不同,他知道这是什么,他也知道后果——但他不相信,或者说他觉得哪怕毁在这上面也没什么所谓。他憎恨自己的父母,各自寻欢的父母,还有失控的人生、等待爱情、被背叛、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友。

曹敬眼前闪过女人临死的面容。

他拿起笔。

眨眼。

“方成。X省X市人。”曹敬一边写一边念,“今年二十九岁。右臂上的文身为‘SillyGirl’。是指你十九岁时杀死的女友陶温。因吸毒过量后产生幻觉,你误以为女友出轨,在寓居的公寓中失手将其误杀。之后不得不出国留学……”

毒贩脸上的表情变了,原本满不在乎的脸随着曹敬说出的每一个字渐渐绷紧。

“而这桩杀人案,最后由你父亲找人顶罪,伪造成入室抢劫杀人。”曹敬的笔一顿,“这是你的第一桩罪行。你怪罪于陶温有眼无珠,竟然喜欢上自己这样无药可救的人渣,对她的愚蠢和天真充满愤怒。然而每次当你想要怪罪自己的时候,你选择毒品。你相信陶温没有死,而是变成了自己的守护天使,自己的幽灵伙伴,她还会每天和你说话、亲昵、做爱……直到毒品药效过去。”

“你……”

曹敬伸出笔,指着毒贩的脸,淡然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他看见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逐渐狰狞、扭曲。恐惧、愤怒、痛苦、哀伤……强烈的负面情绪从他脸上流过,刹那间变化数次。这时候,曹敬切实体会到了吴晓峰后来提过很多次的权力感,把玩对方心灵的快乐。

“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开始贩毒的?”

“请……”

这一次,方成换了一副语气,谦卑得不像是刚才那个人。手铐叮当作响,曹敬看见他努力把双手合十,整个人萎缩下去,趴在桌上,只把被铐住的双手合十举起。

“请……请不要继续说了。”

“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开始贩毒的?”

“我招认。我诚心招认,我在二十三岁那年……”

“不必了。”曹敬截口道。

眨眼。

对方的心智已经慌乱不堪,试图遮掩住那些最不堪的事物。但他完全不懂得对自我心智的克制,越是掩饰,越是把那些事物呈到曹敬的面前。刚才在他脸上展现出的那些情绪,这次曹敬亲身感受到了。对读心者的恐惧,对自己肮脏过去被翻掘出来的愤怒,对此时自身无力无奈的痛苦,以及热辣辣的、旧伤口被揭开的哀伤和疼痛。

曹敬轻而易举地分开纷繁的杂念,庖丁解牛般分开对方的意志,吸毒鬼的心智本就软弱腐败,完全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曹敬没有运用精致细微的切入手法,而是更为暴力、更为强硬地撕开谎言、幻觉和借口,将溃烂的伤口暴露在严厉的视线之下。

家庭迅速地衰落,挫折接踵而至,曹敬甚至都无法适应快节奏的叙事变幻。方成是家族衰败的起点,当他的父亲显示出颓势的时候,立刻有人挖出他作为污点攻击。方成在覆灭前夕改名换姓地潜逃到外地,从内地城市前往夜摩,随身携带着父亲之前为出国潜逃准备的数百万现金。

他看见报纸上自己的父母锒铛入狱,带来的几百万在短短半年时间里挥霍一空。足够一个人生活几辈子的钱,在高昂的人工毒品、赌桌和名酒中消耗殆尽。他同时维持好几个女友,在年轻女人身上一掷千金,好像上辈子欠了她们一条命一样,然后在金库耗竭后从她们的生活中消失。

“……然后你成了一头毒品骡子。”

曹敬低语道,闭着眼睛在纸上书写。

“一开始你是收钱卖命的人。”曹敬低声说,“吞下毒囊,到达目的地后拉出来。最开始只是这样简单的事。”

眨眼。

苍老的毒贩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金蔷薇历八十六年的时候,你犯的大罪小罪太多了。光是我可以记下来的就有几十起偷窃、抢劫、诈骗……当然,也有几乎同等数量的被抢劫、被偷窃、被诈骗……我看见了你那时候的上家的名字。你的第一次贩毒,是和一个喜欢穿假鳄鱼皮鞋的男人,他的耳朵形状很特别,是团成一团的,额头上有疤。你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宝贝’。”

虽然不知道真名,但这会是一条好线索。曹敬记录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虽然已经过了六年——他用铅笔把之前写的东西划掉。“宝贝”已经死了,方成已经杀了他,现在他才读到。

曹敬略微有些意外地和方成对视,他第一眼看进去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个人渣,令人唾弃、无可救药。他在这里看见的只有黑暗,不停地往下滑落的黑暗。方成的一生看不见起色,看不见光明,只是一味地往下坠落、坠落……但他好像一直在挣扎,这种无望挣扎的感觉令曹敬不解。

杀死“宝贝”不是毒贩之间的恶性竞争,也不是他吸过毒后的暴力发作——那时候方成已经开始接触到了那种新型毒品。他发现“宝贝”在做拐卖人口的生意——更确切地说是拐卖儿童后,决定杀了他。在下手之前,他吸了那种新型毒品,谣传是海外的军用神经活化剂。

那种感觉连曹敬也不敢轻易触碰。

“你觉得自己算是有底线的人吗?哪怕同样丧尽天良,你觉得你比其他人要好上那么一点点,没有坏得那么彻底?”曹敬哂笑道,“还是说你觉得这种自我安慰,能够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安心一点儿?连你幻想出来的陶温都让你害怕,时间越长,你甚至害怕吸毒后看见她的身影。你骗不过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你开始寻找新的毒品,让愤怒和暴力来盖过你越来越强的恐惧感。”

敌意的视线,曹敬看见方成抬起头来,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

“我……”

“你说什么?”曹敬做了个倾听的手势。

“我说……我靠你妈!”

毒贩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活力,咔嚓一声,曹敬听见他锁在手铐里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干瘦的身体像是大虾一样蹦起来,但钉在地上的脚镣和桌上的手铐束缚住他的暴起,让他失去平衡,以丑陋不堪的姿态挂在桌子边上。

“呼……咕……呼……”

曹敬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把他扶起来,却又怕他伤害自己,只好站在那里不动,看着方成一点点把自己重新拽回椅子上。

“你这变态小杂种……”毒贩咬牙切齿地说,“你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冷嘲热讽,好像你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一样……你就是个变异贱种,和我一样的烂人。翻翻拣拣,在我的脑子里翻翻拣拣,我咒你跟我一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和我一样一辈子看不到太阳,你这不该活在世上的畜生!戳人痛处就那么开心吗?别人越痛你就越爽是吗?来啊!继续啊!我什么都不怕,我一点儿也不怕你!因为我已经看清楚了,你他妈的就是不敢戳自己的痛处,只好靠寻别人的痛处来找开心!你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