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屏幕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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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我说说,”在那问俯视公园的小实验室里,奥立弗•佩恩博士说道,“要么我是没听到你说的话,要么你说的是一派胡言,一个从另外世界里来的孩子?”

“她就是这么说的。好吧,是一派胡言,但听我说,奥立弗,好吗?”玛丽•马隆博士说,“她知道阴影物质。她称它们——它一一她把它称作尘埃,但这是同样的东西,是我们的阴影粒子。我告诉你,当她把连接她和山洞的电极戴上时,屏幕上有最令人惊奇的显示:图案、符号……她也有一个仪器,是金子做的,像指南针,周围镶着不同的符号。她说她也能用同样的方法阅读它,她还知道意识的状态——她对此非常熟悉。”

现在是上午,马隆博士因为缺少睡眠,眼中布满血丝。她刚从日内瓦回来的同事则满腹狐疑,心不在焉,他已经不耐烦再听了。

“关键是,奥立弗,她跟它们进行交流,它们有意识,能作出回应。你还记得你那些头颅吗?哦,她跟我讲了皮特里弗斯博物馆里的头颅,她用她那个指南针似的东西发现它们比博物馆所说的还要古老,还有阴影物质——”

“等一等,你能有些条理吗?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她证实了我们早已知道的,还是说她告诉了我们一些新东西?”

“两者都有吧,我不知道。但是设想一下,这是三四万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么说阴影物质以前就存在了,很明显——它们在宇宙大爆炸之前就存在——但在那时,还没有达到我们人类水平的物理方法可以将它们放大。那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像不出是什么事,但它参予了人类的进化。因此才有你研究的这些头颅——记得吗?在那之前没有阴影物质,而之后却有很多?还有那个小孩在博物馆发现的头颅,她用那个指南针样的东西对它们进行考证。她告诉我的是同样的事。我要说的是,在那段时间,人脑成为这个放大过程的理想载体,我们就突然有了意识。”

佩恩博士举起他的大塑料杯子,喝干了最后一滴咖啡。

“为什么它偏偏发生在那时候呢?”他问,“为什么突然在三万五千年前?”

“哦,谁知道呢?我们不是古生物学家。我不知道,奥立弗,我只是在推测。你不觉得那至少是有可能的吗?”

“还有那个警察,跟我说说这个人。”

马隆博士揉了揉眼睛。“他叫沃尔特斯,”她说,“他说他来自特别部门,我想那应该和政治什么的有关吧?”

“恐怖主义,颠覆,情报……就是那些。继续说,他想要什么?他为什么来这儿?”

“因为那个女孩。他说他在找一个和她同样年纪的男孩——他没有告诉我原因——这个男孩曾经和来过这儿的那个女孩在一起。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奥立弗。他了解这项研究,他甚至问到——”

电话铃响了,她停下来,耸了耸肩。佩恩博士去接电话,他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说道:“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客人。”

“谁?”

“我不认识,好像是什么爵士。听着,玛丽,我不干了,你明白吗?”

“他们给了你这份工作。”

“是的,我得接受它,想必你也知道这一点。”

“好吧,那就到此为止了。”

他无助地摊开双手,说道:“坦率地说……我觉得你刚才讲的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来自另外世界的小孩和古老的阴影……这一切很荒诞。我没法参予。我还有一份工作,玛丽。”

“那你考证的头颅是怎么回事?象牙雕像周围的阴影物质又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转过身去。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几乎是解脱般地打开了门。

查尔斯爵士说道:“你好,佩恩博士?马隆博士?我是查尔斯•拉特罗姆。你们不用通报就可以见到我,这对你们可真是件好事。”

“请进。”马隆博士疲惫而困惑地说,“奥立弗说的是查尔斯爵士吗?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也许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说,“我知道你在等待经费申请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的?”佩恩博士问。

“我原来是名公务员。事实上,我很关心指导科学研究的政策。在这个领域我还有一些关系,我听说……我可以坐下吗?”

“哦,请坐。”马隆博士说着拖出一张椅子。于是他坐了下来,好像要主持一场会议。

“谢谢你。我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我最好还是别提他的名字,《官方秘密法》掩盖了很多蠢事——我听说他们正在研究你的申请,我对听到的事很感兴趣。我必须承认,是我提出了要求,我要亲自来看你所做的部分研究。我知道这事儿跟我无关,但我还是某种非官方的顾问,因此我以它作为理由,而我看到的真的令人惊奇。”

“那是不是说您认为我们会取得成功?”马隆博士问道,她身体前倾,急切地要相信他。

“很不幸,不是的。我必须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他们并没有给你延长经费的意图。”

马隆博士的肩膀塌了下去。佩恩博士警惕而好奇地注视着这个老头。

“那你还要到这儿干什么?”他问。

“哦,你知道,他们还没有正式决定。我坦率地告诉你,情况并不乐观。他们认为资助这种研究将来没有什么收益。不过,如果你能让什么人帮你争辩一下,他们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拥护者?您是说您自己?我觉得那样不行,”马隆博士说,她直起身来,“我觉得他们只依据同行的报告。”

“当然原则上是那样,”查尔斯爵士说,“但了解这些委员会如何具体工作,谁在管这些工作,也很有帮助。于是我就来了,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感兴趣,我认为它可能很有价值,这项工作当然应该继续进行。你愿意让我非正式地代表你去作陈述吗?”

马隆博士好像快要淹死的水手抓住了救生圈,“为什么……哦,是的!天哪,当然!谢谢您……我是说,您真的认为它会有用处吗?我不是说要建议……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是的,当然!”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呢?”佩恩博士问。

马隆博士惊讶地看着他。奥立弗刚才不是说他要去日内瓦工作吗?但他好像比她更加理解查尔斯爵士,因为在他们之间闪过了一丝默契,于是奥立弗也坐了下来。

“我很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老头说,“你说得对,如果你能朝向某个研究方向我会更高兴。如果我们都同意的话,我甚至可以从其他渠道为你筹得更多资金。”

“等等,等等,”马隆博士说,“等一下。工作的研究方向是我们的事。我完全愿意和您讨论研究结果,但不是研究方向。您一定明白——”

查尔斯爵士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手势,站起身来。奥立弗•佩恩也焦急地站了起来。

“不,请求您,查尔斯爵士,”他说道,“我相信马隆博士会听完您想说的。玛丽,听他说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也许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你打算去日内瓦了?”她问。

“日内瓦?”查尔斯爵士说,“好地方。那里机会很多,钱也多。别让我阻拦了你。”

“不,不,这事儿还没定,”佩恩博士急急忙忙地说,“还有很多要讨论的——这还悬着呢,查尔斯爵士,请坐。我能给您倒杯咖啡吗?”

“谢谢。”查尔斯爵士说着又坐下来,那神态活像一只志得意满的猫。

马隆博士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他。她看见的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富有,自信,衣着华贵,习惯了最好的事物,与有权有势的人物交往,在要人的耳边窃窃私语。奥立弗说得对:他的确想得到什么东西。除非他们能使他满意,否则得不到他的支持。

她抱着胳臂。

佩恩博士递给他一杯咖啡,说道:“很抱歉,太简单了……”

“一点儿也不,我可以继续刚才要说的吗?”

“请说吧。”佩恩博士说。

“哦,我知道你们在意识方面的研究有惊人的发现。是的,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发布任何东西,从你们的研究对象来看——似乎——研究的路程还很长。无论如何,话又说回来,我对此非常有兴趣。如果,比如说你们把研究集中在控制意识方面,我会非常高兴。第二,关于多个世界的假设——埃弗里特[ 休•埃弗里特(Hugh Everett),研究量子力学的物理学家,在1957年提出了多个世界的理论] ,你们记得,1957年左右——我相信你们将把那个理论向前推进一大步。这项研究甚至会吸引国防资金,即使在今天,这项资金仍然很丰厚,当然它并不受那些令人厌烦的申请程序的束缚。

“别指望我会透露资金的来源。”他继续说道。马隆博士往前欠了欠身子,刚想说话,他举起了手,“刚才我提到《官方秘密法》,那是一项乏味的立法,但我们可不能把它当儿戏,我有信心在多个世界的研究领域取得一些进展,我认为你们正是从事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第三,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和一个人有关,是一个孩子。”

他停下来喝咖啡。马隆博士说不出话来,她脸色苍白,尽管她不可能知道这一点,但她知道她有点发晕。

“因为诸多原因,”查尔斯爵士继续说道,“我和情报机构有联系。他们对一个孩子很感兴趣,是个女孩,她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仪器——一件古老的科学仪器,当然是偷来的,本来它应该更安全地被别人掌管。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大概十二岁左右——他与一桩谋杀案有关,警方正在通缉他。当然,这么大的孩子是否能谋杀别人,这一点还可以再讨论,但他肯定杀了什么人。有人看见他曾经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现在,马隆博士,也许你遇见过他们中的一个。也许你愿意向警方报告你所知道的一切。但如果你能私下告诉我这些,你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我确信有关机构会迅速而有效地处理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耸人听闻的花边新闻。我知道沃尔特斯警官昨天来过,我还知道那个女孩来过。你看,我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想知道,比如说,你是否又见过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你应该聪明点,好好想想这件事,回忆一下她在这里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这件事关系到国家安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我就说到这儿。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和我联系。这件事不能耽搁,基金委员会明天开会,这你知道。不过,任何时候你打这个电话都可以找到我。”

他递给奥立弗•佩恩一张名片,他看见马隆博士仍然抱着胳臂,就把给她的名片放在了板凳上。佩恩博士替他打开门,查尔斯爵士戴上他那顶巴拿马草帽,轻轻拍了拍,向他们俩微笑致意,然后就离开了。

佩恩博士再次关上门,说道:“玛丽,你疯了?你那种举动是什么惹思?”

“对不起,你说什么?你没被那个老家伙骗住吧?”

“你不能拒绝那样的帮助!你想不想让这个研究项目继续下去?”

“那不是什么帮助,”她激烈地说道,“那是最后通牒,要么按他说的做,要么就关门。还有,奥立弗,看在上帝的份上,所有那些不怎么聪明的关于国家安全等等的威胁和暗示——你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吗?”

“哦,我想我比你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如果你说不,他们不会关闭这里,而是会接管这个地方。如果他们真像他说的那么感兴趣,他们会愿意继续这项研究,但要答应他们的条件。”

“但他们的条件会……我是说,国防,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想找到杀人的新方法。你也听到了他关于意识的谈话:他想操纵它。我可不想掺和进去,奥立弗,永远不。”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那么干的,而你会失去工作。如果你留在这儿,也许你能影响它向好的方向发展。你还是在从事这项研究!你还会参与这项研究!”

“但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问道,“日内瓦那边不是都定好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头发,说道:“哦,还没定下来,什么都没签。总之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我觉得现在我们有事情可做,如果现在我离开这儿,我会后悔的。”

“你在说什么?”

“我并没有说——”

“你在暗示。你想说什么?”

“哦……”他在实验室里踱着步,摊开双手,耸耸肩,摇摇头。“哦,如果你不跟他联系的话,我会去联系。”他终于说道。

她沉默了,然后她说:“哦,我明白了。”

“玛丽,我考虑到——”

“你当然考虑到了。”

“不是那——”

“不,不。”

“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这很简单。你答应按他说的去做,这样你就得到了资金,我离开,你接替主任的位置,这不难明白。你会有更大的预算,许多崭新的好机器,有半打的博士听你的指挥。好主意,你来干吧,奥立弗,你来吧。但对我来说,这就到此为止,我退出了,我讨厌它。”

“你还没……”

但她的表情让他戛然而止。她脱下白大褂,把它挂在门上,收起一些文件,放进包里,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她刚走,他就拿起查尔斯爵士的名片,开始拨电话。

几个小时后,其实也就是在午夜之前,马隆博士把车停在科学大楼的外面,从侧门走了进去。她刚刚踏上楼梯,就有一个人从另一条走廊里出来,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提包掉在地上。那人穿着制服。

“你要去哪儿?”他问道。

他挡着路,身材高大,帽檐压得很低,她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要去我的实验室,我在这儿工作。你是谁?”她说,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

“我是保安。你有证件吗?”

“什么保安?今天下午三点钟我离开这座楼时,这里只有一个门卫,和往常一样。我还要问你的身份呢。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

“这是我的证件,”那人向她亮了一下证件,动作快得她都来不及看,“你的证件呢?”

她注意到他身后挂着一个皮套,里面是手机,也许是一支枪?肯定不是,是她多疑了。他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如果她坚持,一定会使他起疑心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实验室。就像哄一只狗去哄哄他吧,她心想。她伸手在包里摸索着,找出了钱包。

“这个行吗?”她向他出示了用来启动停车场拦障的磁卡,问道。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他问。

“我正在做一个实验,我得定时检查电脑。”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阻止她的理由,也许他只是在运用他的权力。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站到了一边。她向他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但他仍然面无表情。

当她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她仍然在发抖。这座楼以前除了大门上的一把锁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门卫,从来没有过什么“保安”。她明白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这意味着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得立即采取行动,因为一旦他们认识到她在做什么,她就再也不能回到这儿了。

她锁上身后的门,放下百叶窗。她打开探测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软盘,塞进控制“山洞”的那台电脑,不一会儿她已经在操纵屏幕上的数字了,一半靠逻辑,一半靠猜测,一半靠整个晚上在家里研究的那个程序,她这个任务的复杂性就像把这三个“半”变成一个“一”那样令她困惑。

最后她把眼前的头发掠到一旁,把电极连在头上,然后她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打,她自我意识的感觉非常强烈。你好,我不知道

我在做什么,也许

这很荒唐。

这些字自动排列在屏幕左边,这是第一个惊奇之处。她没有使用任何的文字处理程序——实际上,她绕过了大部分的操作系统——不管那些句子是什么格式,那不是她的。她感到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她开始意识到围绕着她的整栋建筑:黑暗的走廊,运转着的机器,自动运行的各种实验,监测实验和纪录结果的电脑,取样和调节湿度和温度的空调机,所有作为大楼神经和动脉的管道都苏醒了,警觉着……事实上,几乎有了意识。

她又开始尝试。

我在尝试

以前我在某种意识状态下

用的语句

但是

她还没有结束这个句子,指示符就飞快地闪到了屏幕右边,写道:

问一个问题。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她觉得她似乎踏进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空间,她整个身体因为震惊而倾斜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开始再次尝试。当她开始的时候,她的问题几乎还没有结束,答案就飞快地闪现在屏幕的右边。

你是阴影物质吗?是的。

你和莱拉的尘埃是一样的吗?是的。

那就是黑暗物质吗?是的。

黑暗物质有意识吗?显然有。

今天早晨我对奥立弗说的,关正确的。但你需要多于人类进化的观点,它是? 问一些问题。

她停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活动着手指。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狂跳,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可思议。她所接受的全部教育,她的思维习惯,她作为一名科学家的理智都在向她尖叫:这是错的!它并没有发生!你在做梦!可它们就在屏幕上:

她的问题,还有来自别的思想的回答。

她又振作起来,开始打字,答案再次毫不间断地出现在屏幕上。

回答这些问题的不是人类的意是的,但人类一直都

识,是吗?知道我们。

我们?你们不止一个?有上百万个,数不清。

但你们是谁呢?天使。

玛丽•马隆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天主教

徒,不仅如此——就像莱拉所发现的,她还曾经是一名修女。现在她曾有的那些信念已荡然无存,但她知道天使。圣奥古斯丁曾说过:“天使一词是指职务,而非本性。如果问及这本性的名称,则回答说是天神;如果问及职务,则回答说是天使。按着他的本性是天神,按着他所执行的职务则是天使。”[ 引自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354 —430 )对天使的论述] 她头晕目眩,颤抖着又开始在键盘上打字:

天使是由黑暗物质构成?由尘复杂的结构。是的。

埃构成?

阴影物质是不是就是我们所称我们的本性是神灵,

的神灵?我们所执行的职务

是物质。物质和神

灵是一个整体。

她打了个激灵。他们在聆听她的思想。

你们是不是参与了人类的进化?是的。复仇。

为什么?

复仇——哦!叛逆天使!天堂

战争之后——撒旦和伊甸

园——但这不是真的,是不

是?那是不是就是你们——

但是,为什么?

去找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别再浪费时问。你必须扮演蛇的角色。

。她从键盘上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当她再看屏幕时,那些句子还在那儿。在哪儿

去一条名叫森德兰的大街,找一顶帐篷。骗过警卫再进去。准备好长期旅行的用品。你会得到保护。妖怪不会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