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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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代,我住在贪婪山另一侧的昆斯医生家。有时透过窗户可以望见贪婪山(山中有法利赛人居住),在冬日的微光中仿如一艘细长的棕色大船航行在灰色的海洋上,更远处昏暗的树林里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银光。

我母亲是昆斯医生的看护兼厨娘。医生是位老派而博学的绅士(长着一张很难看的马脸,形容枯槁,胡子稀疏,眼睛灰白湿润)。这位老好人很快就发现了我母亲的小算盘:我天性不适合打扫牛栏或者烤蛋糕或者纺织等等这一系列的事情,她希望我学习拉丁文、希腊文和历史,于是他教给我这些。他一直盘算着让我学习希伯来文、几何学和数学,并计划今年教我,可惜造化弄人,去年夏天还没过完他便死了。

可怜的医生去世那天我母亲烤了五个馅饼。如今心怀恶意的人总会像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样,四处散布流言蜚语,其实那几个馅饼(我母亲烤的)都小得出奇,而我呢,当时出于某种突如其来的原因,突然感觉饥饿难耐,便把它们全部吃了,母亲还为此和我大吵了一架。她怒不可遏地诅咒我将来必遭灾祸(穷困潦倒,嫁给乞丐或吉卜赛人,诸如此类)。但是奥伯雷先生说,我这样的美人不会无人问津,也的确如他所言,我和约翰·绍尔斯顿爵士结了婚,搬到风笛馆生活。

风笛馆是座无比可爱的老式建筑,仿佛总在阳光下微笑。它的历史十分悠久(也许可以追溯到所罗门王时代)。屋子周围有大片草地,高过屋顶的古木就像神话时代高大的绅士淑女们一般披着金色光芒织就的长袍。阴暗的小径上则覆盖着水薄荷、百里香等芳香四溢的植物,夏天我和达芙涅穿过这些植物时,恍然感到天使的气息正环绕着我们。

约翰·绍尔斯顿爵士时年二十三岁,中等身材,黑眼睛,举止潇洒。可是他极少微笑,只在别人都笑的时候也跟着笑笑罢了。他小时候曾被巨大的悲痛和可怕的愤怒折磨过,因而造成了这种叫邻居、朋友和仆人无不畏惧的性格。也许是因为他过于完美(年轻、美貌、财富,不一而足),上天也嫉妒,所以对他施加了可怕的诅咒。我们有一只在婚礼那天出生的小狗,只有三四周大,走路总有点歪歪倒倒,它喜欢在约翰爵士吃完饭坐着休息时爬到他肩上去,好像特别喜欢他似的。但是有一次一匹马从窗户里探头进来,它吓坏了,竟然把约翰爵士的一件外套弄得臭气熏天,他便把它装进一只麻袋,淹死在马厩的水槽里。我们管那小狗叫“小迷糊”,因为(达芙涅说)不管什么都能把它弄得迷迷糊糊。(但我觉得它肯定犯迷糊自己是怎么死的。)约翰爵士现在有三条大黑狗,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贪婪山上打猎。

结婚两个月后,我和约翰爵士前往剑桥大学拜访名医理查德·布莱克斯旺,以期治好他的忧郁症。我们还随身带了一个水晶瓶,里面装了一些他的尿液。布大夫走到一间挂着黑色天鹅绒帘子的密室里跪下祈祷。随后大天使拉斐尔就(和布大夫以往无数次祈祷时一样)在密室中现身了,并审视着约翰的尿液。布大夫告诉我们拉斐尔凭着颜色(鲜红如血)就知道病因了,令约翰爵士如此郁郁不乐的原因是他周围缺乏睿智的谈吐。大天使拉斐尔还说,约翰爵士必须将众位学者请到家中,通过哲学、几何学、修辞学、机械理论等学问来锻炼他们的头脑;约翰爵士则通过倾听他们的讨论来促使自己的思想以更愉悦的方式运转。

约翰爵士对这个诊断结果非常满意。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起大声歌唱。我们实在太高兴了,连他的三条大黑狗也高声叫起来,跟我们一起称赞博学的布大夫和大天使拉斐尔。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家,我正独自在高大的古木间散步,不期然遇见了斯洛泼太太(我的母亲)。

阿比盖尔·斯洛泼太太,孀居;骨瘦如柴;脸庞有如长绿霉的奶酪勺子;已故希罗尼穆斯·昆斯医生的厨娘兼看护;每次昆斯医生故意使坏念希伯来语(而她误以为是咒语)的时候就会紧张,这嘲弄她无知的把戏未免刻薄,我却无力劝阻;害怕的时候她会自言自语;养着两只英格兰老猫(白毛蓝点),一只名唤所罗门·格兰迪(四岁),另一只叫作蓝皮(十岁),以及一头奶牛波莉·迪德尔(一岁);1675年她在昆斯医生花园的红醋栗树下埋了一罐银币,但不久后医生去世,房子也立即被卖掉,为寻回银币她遇到了巨大的困难,迄今仍未克服。

“晚上好,我亲爱的妈妈,”我对她说,“到屋里来吃些点心喝点酒吧。”

可她没理我,只是盯着整个花园,双手使劲绞她的围裙。“啊,”她说(眼睛看着山毛榉树,好像在和树说话),“我闺女会怕得要死的!”

“不,我没有害怕,”我说,“你紧张什么?放松点,好妈妈,跟我说说你在怕什么。”

可她非但不理我,反倒在花园里跑来跑去,一会儿冲着欧石楠花丛抱怨我忘恩负义,一会儿又冲着小橘树说我完全不爱她。

“喂,妈妈,”我大声说,“我本来不想生气的,但是你不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的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她听见这话,把脸埋在围裙里,非常伤心地哭起来,随后又突然停下来。

“好吧!”她回答(那神情好像是在对着那座傲然俯看她的天神朱庇特雕像说话),“你可还记得可怜的老医生死去那天我烤了五个馅饼,全被我闺女吃了,一个不剩?”

“唉,妈妈,”我说,“你怎么又开始翻旧账了?不过是小几个馅饼而已!”

“不,没这么简单。”她继续对朱庇特说(好像这位大神反驳了她似的),“总之,”她说,“我是被吓得手忙脚乱,我跟所罗门·格兰迪和蓝皮说……”(那是她的猫)“……我跟它们说,我闺女今天居然吃了五个馅饼!五个啊!然后我一抬头,正看见约翰·绍尔斯顿爵士骑着他的小马驹过来,像块小黄油一样嫩。他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斯洛泼太太?’哈!我知道约翰·绍尔斯顿爵士很喜欢我闺女,我知道他经常隔着接骨木树丛偷看我闺女,我当然不能说我闺女吃了五个馅饼。所以我骗他说,我闺女今天纺了五束亚麻线……”

“妈妈,”我叫起来,“这不可能!你不可能跟约翰爵士说了这种谎话!”

“哦,可是,”她回答,“我说了。而且这对我闺女有益无害。约翰·绍尔斯顿爵士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从他脑子里跳出来的巧克力,他说:‘哦,天哪!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一天纺五束亚麻线!斯洛泼太太,把你女儿嫁给我吧,就在这个礼拜天。’‘很好,’我说,‘可是她能不能吃到所有她喜欢的点心,穿所有她喜欢的衣裳,和所有她喜欢的人交朋友呢?’‘可以!’他说,‘都可以!不过在结婚第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她必须每天替我纺五束亚麻线,否则……’”

“否则什么,妈妈?”我担心地问。

“哦,”她嚷道,“我就说她会害怕的!我就说过!我让她结了一门好亲事,当上了阔太太,随心所欲地吃好吃的,穿好衣裳,认识大人物,可她居然忘恩负义!不过,”她拍拍自己的鼻子,狡猾地说,“我闺女不会有事的。约翰·绍尔斯顿爵士仍然很爱她,根本就忘了亚麻线这回事……”

她在玫瑰、山毛榉和花园雕像之间这样辩解了一番便走开了。

可是约翰·绍尔斯顿爵士不会忘记任何事情,这点就和贪婪山上住着法利赛人一样毋庸置疑,到我们结婚第一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他肯定会问我亚麻线的事情。一开始我真想痛哭一场,但随后我想起昆斯医生讲过的那些高贵贤能的罗马女子,无论经受多么大的痛苦她们都不会流泪;而我呢,我有一个聪明的头脑,无数好主意在里面来了又去,更何况我还有张天使般的面孔。“怕什么,”我对自己说,“绝对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立马决定把这办法找出来。

约翰爵士去伦敦寻访能助他治愈忧郁症的聪明人。他很快便找到了;对这些学者们来说,实在没有比住到有钱人家并受其供养更美的事情了。约翰结识了奥伯雷先生,很急切地邀请他到风笛馆来,而奥伯雷先生呢,出于另一个原因(因无力偿还高额债务而面临被捕的风险)也同样急切地希望立即出发。

奥伯雷先生立志记下一切他所知的前朝风俗。他有股白兰地加粉笔的味道,全身上下沾满墨水点。他在每一个衣服口袋里都揣着纸条,以便随时撰写他的历史学。他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记录了所有伟大英明人物的生平,好让他们的事迹可以流芳百世。奥伯雷先生认为自己就像是在旧时代这艘沉船中拾取船骨和遗物并把它们摆放在沙滩上的人。“不过,”他说,“遗忘的潮水才是它们的归宿。”

多年以来,奥伯雷先生一直希望到访这个地区,因为这里有无数的古代英灵,可是,用奥伯雷先生的话来说,如果没有一个热心而睿智的人来为他们著书立传的话,他们转瞬就会消亡,在后世的传说中湮没无闻。奥伯雷先生虽然渴望实现这个计划,但却因资金匮乏而受阻,而且这一带也没有哪个朋友会高高兴兴地欢迎他来长住。奥伯雷先生曾经富甲一方,有封地,有庄园,有农场,还有成群的牛羊,以及(我猜)大箱大箱的金银财宝。不过在历经法律的审判、命运的捉弄和亲人的离弃之后他失去了这一切。他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像法律条文一样让学者流泪发疯了。“不过,”他又说,“我现在很快乐,米兰达,我的麻烦结束了。”随后他问我借了三镑钱。

其他学者也很快就来了。他们都非常著名。梅尔卓斯先生是个安静和蔼的绅士,一袭灰衣,作为昆虫方面的专家,他收藏了237只死虫子,全装在一个盒子里。谢普勒斯先生确定了伦敦城的建城日。这相当于伦敦的生日,因此他可以按星相学理论给伦敦算命——他知道伦敦的全部未来。福克斯顿博士因“康沃尔人是鱼类”这一无可辩驳的观点而为人所知。他鬈曲的胡须自然也就成了智慧的象征。

整个冬天,学者们高谈阔论,约翰爵士非常高兴。可是他过去的不幸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任何事物在开始的时候越是讨他喜欢,到最后就越是令他厌恶。开春之后,他开始在私底下叫他们天杀的、下流坯、酒鬼、恶棍;全然不论他们学识渊博,只抱怨他们吃得太多,还皱起眉头阴起脸盯着他们,直盯得他们胃口全无,连一小块面包也啃不动了,只能闷闷不乐地枯坐一旁。很快夏天到了,约翰爵士和我马上就要结婚一年了。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直到最后一天才终于想到了。

这天我和学者们坐在一棵正对着贪婪山的大山毛榉树下。

梅尔卓斯先生叹气道:“先生们,我们真是一群不幸的学究。可怜的约翰爵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忧郁。”

“是啊,”谢普勒斯先生附和道,“但至少我们使得绍尔斯顿夫人……”(他是说我)“……非常快乐。她喜欢听我们讨论学问。”

“这是两码事,”奥伯雷先生说,“米兰达一向都快快乐乐的。”

“奥伯雷先生。”我说。

“什么事,米兰达?”

“奥伯雷先生,有一件怪事我想问您,”我对他说,“迄今为止我一直住在贪婪山脚下,但我却从未见过法利赛人。”

“法利赛人?”奥伯雷先生问,“法利赛人是什么,孩子?”

“他们住在山上,”我告诉他,“或者山下,这个我不清楚。他们会把挤奶工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他们会扫地、喝掉奶油或者在鞋子里留下银币。他们戴着白帽子,能指挥马匹和鳕鱼,能骑在草茎上四处飞行,常常会飞到法国国王的酒柜里,喝光银杯里的酒,然后等着看坏人被绞死——如果愿意,他们是可以救下这个人的。”

“哦!”福克斯顿博士明白了,“她是说仙子。”[1]

“对,”我说,“就是他们。法利赛人。我从没见过。昆斯医生说他们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人丁兴旺了。昆斯医生说法利赛人已经离开了英国,再也不回来了。我一个都没见过。可是很多值得我们铭记的古人都在贪婪山见过他们,他们骑着病歪歪的小马成群结队地跑,都心情悲伤似的低着头,很快就跑进漆黑的山洞和蓝色的树荫里去了。我想说的是,对历史学家而言,再没有什么工作比研究法利赛人更有意义,也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贪婪山脚下的风笛馆更适合一探其究竟,因为他们就住在山上。奥伯雷先生,您知道召唤法利赛人的咒语吗?”

“知道一些!”他回答,“阿什摩尔先生(这位牛津大学的历史学家收集了所有咒语)都写下来了。”

“奥伯雷先生。”我说。

“怎么了,米兰达?”他说。

“您能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咒语吗,奥伯雷先生?”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梅尔卓斯先生就皱起眉头问这些咒语是否有效。

“我不知道。”奥伯雷先生答道。

“我们首先要召唤谁呢?”福克斯顿博士问。

“蒂塔尼娅。”谢普勒斯先生建议道。

“普通的法利赛人就好。”我说。

“为什么,米兰达?”梅尔卓斯先生问。

“哦,”我说,“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呀:烤蛋糕、赶羊群、掼黄油、纺线……”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大笑起来。

“你的侍女也能干这些事,”谢普勒斯先生说,“我们主要是想弄清楚仙族的政治。因此最好是召唤仙后。而且,”他补充道,“她可能会给我们礼物。”

“但是,”梅尔卓斯先生说,“只有英俊的年轻人才会得到她的礼物。”

“我们够英俊了。”谢普勒斯先生答道。

福克斯顿博士认为和仙子谈话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们随时都可能消失,所以大家最好把想知道的事情都罗列出来——这么一来,如果哪个仙子愿意和大家说话,按照清单提问会方便得多。

问:仙灵一族中是否存在宗教信仰?

哦,福克斯顿博士说,康沃尔郡曾有仙灵女子听见一位可敬的绅士在祈祷,她便问像她这样的仙子是否也能得到救赎和永生。那位绅士说不能。于是她失望地哭嚎着从悬崖上跳入泛着泡沫的大海。福克斯顿博士说,这个故事是他从一个终身厌恶谎言的义人那里听来的,否则他也不会相信此事。满怀慈悲之心的梅尔卓斯先生甚至为此落泪了。

问:他们之间是否有婚姻关系?

谢普勒斯先生说,他们肯定不可能像基督徒或者斑鸠那样忠贞地生活在一起,他们共享所有的仙女。梅尔卓斯先生说:嗯!奥伯雷先生“哈”的一声大叫,飞快地记下这点。

问:他们是否(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是一个衰落的种族,完全不复往日的兴盛?

问:他们的政体是君主专制还是联邦共和?

问:如果是君主专制的话,那么他们的国王和王后是否会吵架(如我们的传说所言)?

问:王后是不是任何事都一概不能做主?

他们一气提了四十二个问题准备去问那倒霉的法利赛人,到最后还为删减哪些问题争执起来。

“约翰·绍尔斯顿爵士来了!”福克斯顿博士低声说。

“奥伯雷先生!”我叫他。

“怎么了,米兰达?”他问。

可是我已经没时间告诉他我想干什么了,因为约翰爵士催我回屋。

“哦,亲爱的,”我对约翰爵士说,“怎么了?别让那些学者们看见你这么阴沉!他们希望让你高兴。”

“我们这是去哪儿,约翰爵士?”我又问,“我之前从没见过这道小楼梯。是你小时候发现的吗?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吗?”

“我从没见过这间屋子,”我继续说,“你的三条狗也在,它们正在抢骨头哪。约翰爵士,这种大狗难道喜欢被关在小屋子里吗?这个小纺车又是干什么用的?”

“米兰达,”约翰爵士开口了,“你太年轻,所以我常常克制住自己不发火。你常常举止傲慢,夸夸其谈,完全不是淑女作风。”

“哦,不,亲爱的,”我辩解道,“你搞错了,那是我爱你的表现。”

“也许吧,”他说,“我不知道。有些时候,米兰达,我对此半信半疑……但是,世间所有的男女都在撒谎。从母亲的乳汁里他们就喝下了谎言。孩子们喜欢帮着同伴撒谎。我身边的人整日说着虚妄之言……”(他是指我们的仆人、邻居、律师、亲戚之类)“……但我只当他们是蚊子蜜蜂在蜇人咬人。而你撒的谎,米兰达,则像利剑刺入我的骨髓,切开我的心脏。你嫁给我的时候发誓说将用一个月的时间每天纺五束亚麻线……”

“一天纺五束亚麻线……啊,约翰爵士,从来没有人能办到这一点!”

“米兰达,我希望你没有撒谎。米兰达,做妻子的应该服从丈夫的意志并加以执行,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不至于获罪。迫使人获罪是十分邪恶的事情。盛怒杀人便是如此。”

他想到这点甚至流下泪来,但并不是为我。他只是为他自己那郁郁不乐的灵魂流泪,他认为要是他杀害了我将是他的不幸,而我却命该如此。

“啊,”我高兴地叫起来,“别担心,亲爱的!我当然会每天为你纺又细又软的丝线。达芙涅和我还会用这些线给你做衬衣,你穿上衬衣的时候会感到仿佛我在亲吻你。”

但是他关上门把我锁在屋里,自己走开了。

我从窗户里看见学者们仍旧坐在山毛榉树下。约翰爵士一走他们就都高高兴兴的了。日落时分他们喝酒唱歌,为彼此的健康干杯,为他们年轻时梦想中的牧羊女歌唱。最后他们手挽手唱着歌睡觉去了。

少许光线从半开的厨房门里透出来,照在薰衣草花丛上。达芙涅看了看四周。(达芙涅·巴伯拉罕:米兰达·绍尔斯顿夫人——即我本人——的贴身侍女;黄头发;总有股好闻的迷迭香味道;还有一红一蓝两条长裙。)她轻轻叫道:“夫人,夫人。”随后她又来到小径上,四下张望。眼见找不到我,她十分紧张,生怕我已经被约翰爵士淹死在马槽里了。

“啊!”她看到我不禁叫起来,“你在那地方做什么?那小窗户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我马上到你那儿去,好夫人!”

“别,”我对她说,“睡觉去吧。今晚我就睡在这儿。心血来潮而已。”

“可是我听见一些可怕的声音。”她说。

“只是一些看门狗。”我安慰她,“晚安吧,好达芙涅。上帝保佑你。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整整一夜,那三条狗咆哮着尖叫着,仿佛它们做梦都在贪婪山上追猎我。

第二天一早,约翰爵士给我拿来一些亚麻和食物就走了。窗外涌起银色的晨雾,笼罩了风笛馆。所有的东西(包括乔木、树篱、喷泉、山、农舍、牛、鸡、蜜蜂、马等等)都在银色的空气中变得淡而灰白。贪婪山周围映着金色的光芒,但太阳却并未照到山顶。此时百鸟歌唱,枯萎的玫瑰被沉甸甸的露水压弯了腰。

四个穿长袍的灰色身影来到大门口的山毛榉树下。其中一人打了个喷嚏,抱怨空气太新鲜太刺鼻了,说这完全不适合人类。另一个灰色的人影正后悔前夜吃了太多奶酪和鲱鱼。第三个则担心法利赛人会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