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三十一章 别时提剑救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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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戎笔,炼自班超班定远,留下一段气壮山河的投笔从戎。与文气纵横的笔灵相比,从戎笔凭的是一股武人的豪气。

陆游负有笔通之才,可以使用万笔。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支从戎。从戎豪情万丈,不讲求惺惺作态,纯靠胸中一股意气,与陆游性情十分相投;而且笔主班超扬名西域,为汉家打下一片江山,正是身处南宋、忧心国事的陆游所最为倾心的一种气质。

当桃花源的笔冢被朱熹所毁后,陆游将救出来的笔灵都散去了诸葛、韦两家,唯有这一支从戎笔被留了下来,与之形影不离。陆游辞世之后,从戎笔灵竟与陆游的精魄浑然一体,一直在世间辗转,直至在高阳洞内复活。

这一次韦庄之行前,陆游在彼得和尚体内留下一缕意识,从戎笔灵就藏身于这缕意识之中,一直到最终的危急关头,方才现身。

诸葛家的笔冢吏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对韦家做最后一击。可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一下子冻结在了原地,变成一座座主题叫作“惊愕”的雕像。诸葛家的泰山北斗、身负通鉴笔灵的费老,居然被一个其貌不扬的韦家少年一拳打飞,生死未卜。

这个转变,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不止一个笔冢吏以为,韦家肯定有什么残存的笔灵可以制造出幻境,用来蒙蔽大家——现实中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么荒谬的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诸葛夏。他和其他三个兄弟仍旧维持着滕王阁,不敢擅自离开,只能扯开嗓子喊道:“王全,还愣着干吗!快去救人!”

诸葛家里有专门负责抢救的笔冢吏,他听到诸葛夏的喊声,浑身一震,连忙跑到青箱巷的废墟上。费老躺在地上,四肢摊开,满脸都是鲜血,已经陷入了昏迷。这笔冢吏不敢耽搁,连忙唤出自己的药王笔,这笔炼自唐代名医“药王”孙思邈,是少有的几支能救死扶伤、活人性命的笔灵。

这一次大战,这个叫王全的笔冢吏随身带着大量事先配好的药丸,随时准备着救助其他战斗型同伴。他把费老的牙关撬开,先喂了一丸,然后呼起药王笔,将费老全身都笼罩起来。这药王笔的能力,单独来看毫无用处,但却可以大幅催发药性,促进循环吸收,让平时药效甚缓的药物见效极快。

那药丸一下肚子,立刻溶解开来,化作无数股细流散去四肢百骸,有蒸蒸热气开始从费老全身冒出。王全连忙又掏出几包外敷药粉,撒在费老破碎的面颊上,药力所及,流血立止。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这些外敷内服的药物用上十几分钟,费老的性命便可保无虞。

可就在这时候,二柱子的第二击也到了。

二柱子的想法十分单纯,这些伤害了自己族人的家伙,都该死。他感觉这支陌生的笔灵十分亲切,与自己配合起来得心应手,毫无涩滞。只要他像往常一样挥动拳头,就有巨大的力量从招式里喷涌而出,无人能够阻挡。

巨大的拳风扑面而来。

“保护费老!”诸葛家的笔冢吏急切地喊道。

立刻就有四五个人挡在了二柱子与费老之前。他们各自唤出笔灵,要么筑起厚实的防护盾,要么放出冲击波去抵消,还有的试图将整个空间扭曲,想把拳势带偏。

他们的努力收到了成效,从戎笔的强拳在重重阻碍之下,一部分被抵消、一部分被偏转,没有波及费老和王全。但是这一次阻挡的代价也是相当大的,这四个人的严密阵势被残余的拳劲一轰而散,纷纷跌落在地上,一时都爬不起来了。

一拳打垮了四个笔冢吏,这个结果让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二柱子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动不动,觉得浑身无比舒畅,少年的身体在微微颤动,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想不到,”被怨笔字轴紧缚住的陆游喃喃道,语气里带着感慨和欣慰,“从戎笔,居然与这孩子神会了。”

从戎笔自炼成以来,还从未与人真正神会过。这其中固然有陆游将其秘藏的原因,但究其主因,还是宿主难觅的缘故。纯粹的文人,根本无法驾驭这豪勇的从戎笔;而纯粹的武人,也难以获得从戎认同。笔冢主人炼的笔灵,毕竟是为保存才情而设,唯有类似班超这种文武兼备的,才能真正与从戎达到神会境界。

二柱子性格单纯直爽,有古义士之风,又出身于韦家书香门第。连陆游本人都没有想到,这从戎笔居然选择了和二柱子神会。要知道,笔灵神会,与笔灵寄身的威力,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否则诸葛兄弟四人也不会耿耿于怀,要为寄身笔冢吏争口气了。

此时得了从戎神会的二柱子,如有神助。他从口里发出沉沉低吼,一拳一脚施展开来,足以断金裂石,在藏笔洞前的狭小空间里,宛如一尊无敌战神。

诸葛家的笔冢吏意识到,若任凭他拳拳攻来,自己这方是坐以待毙。于是纷纷选择了先发制人,一时间各色笔灵,都朝着二柱子席卷而去。如此密集的攻击,恐怕就是卫夫人《笔阵图》也未必抵挡得住。

“投笔势!”

二柱子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这么三个字。他大吼而出,同时做了个投掷的姿势,从戎笔化作一道银子流星,扎入诸葛家笔冢吏的阵势之中。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爆开,尘土四起,地动山摇。二柱子身形一晃,后退了数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对面更是一片混乱,只有几个笔冢吏勉强还能站住,更多人都被剧烈的碰撞震倒在地。

班超放弃做书吏、投笔从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从戎笔对文人笔灵有心理优势。二柱子的投笔势,硬撼二十位笔冢吏而立于不败之地,足可令班超欣慰。

“二柱子,先打滕王阁!”韦定国厉声喝道。

二柱子擦了擦嘴角,抑制住腹中翻腾,挥拳捣向半空中的那一栋空中楼阁。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滕王阁在拳风下开始倾颓,有细小的瓦砾掉落。

到了第五拳的时候,诸葛兄弟四人再也无法支撑,四人一齐喷出一大口鲜血,同时朝后面倒去。滕王阁在空中轰然溃散,化成千万片碎片,消逝不见。

被禁锢其中的罗中夏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跪倒在地,不住地咳嗽,只有头顶的青莲笔依旧光彩照人。

二柱子的攻势没有停歇,他的拳头一浪高过一浪,毫无间歇。而且这拳势表面看长枪大戟,其实每一招都瞄准了正在被抢救的费老,这使得诸葛家的笔冢吏不敢轻易出手攻击二柱子,把全力都放在保护费老上。

“班超万里侯!”

罗中夏忽地大声吟道。这是李白《田园言怀》中的一句,满是对班超的赞叹羡慕之情。此时被他吟诵出来,恰好推波助澜,通过青莲笔为从戎笔大壮声势。

一支是管城七侯,一支是笔冢中唯一的武笔,两者相合,相得益彰。

诸葛家转眼间就由绝对的胜利者变成了一个慌乱不堪的集群……

在通往内庄的竹桥尽头,老李沉默地站在原地,表情僵硬。费老从刚才开始,就失去了联系,他从耳机里听到的只是无休止的脚步声、嘈杂的叫喊声、喝骂声和此起彼伏的轰鸣,不时还有哀鸣闪过。

他知道自己的部队遇到了大麻烦。

“有没有人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李连续换了三个频道,都没有任何回应,回答他的只有沙沙的电子噪音。他的神态和语调仍旧保持着镇定,可频繁的呼叫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需要我们过去看看吗?”他身后的护卫问道。

“不必,如果真是大麻烦,你们去了也没任何用处。”老李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进行呼叫。这一次,费老的频道里终于有人说话了,传来的声音却是王全的。带着哭腔的王全把陆游与从戎笔的爆发简略地描述了一遍,然后传来一声惨叫,他的声音又被噪声盖了过去。

老李听完以后,无奈地把耳机从耳朵里拿出来,攥在手里,恨恨地自言自语:“被耍了……”

当初函丈告诉他,陆游一定会留一缕魂魄在罗中夏体内,还慷慨地送了怨笔字轴给诸葛家。老李虽然心怀疑虑,但反复检查,都没看出任何破绽,便让费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当费老看到陆游时,立刻把信息传达给了老李,老李最后一点疑窦也烟消云散了。

可到了现在,老李才突然想到,函丈之前只告诉他陆游可能出现,却从来没说过陆游出现之后会做什么。诸葛家对陆游了解不多,但函丈不可能不知道陆游藏着从戎笔。

“该死,函丈故意提前离开,就是让我们去撞陆游的铁板……”

老李此时的心情又是恼怒,又是挫败。这一场行动从策划开始,他就与函丈钩心斗角,殚精竭虑。他故意拖延进攻时间,纵容罗中夏破坏儒林桃李阵,以致天人笔只吸收一半的韦氏笔灵,本以为稳占了上风。

可自己终究没有算过函丈,被对方反算计了一手,以致诸葛家的主力部队在藏笔洞前陷入了麻烦。

而且还是个大麻烦。

老李思忖再三,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摘下眼镜习惯性地擦了擦,又架回到鼻梁上。

“只好让我出手了……”

“族长,您不能这样!”站在旁边的魏强急忙劝阻道,“您一出手,几年都无法恢复,以后怎么跟函丈斗啊!”

老李忧虑地望着远处的内庄村落,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暗淡:“那青莲笔和从戎笔背靠藏笔洞,灵力源源不断。就算能制伏他们,也势必要付出巨大代价。今天诸葛家赔得够多,必须要止损才行了。”

说完这些,老李盘腿坐在地上,对魏强道:“给我护法。”魏强不敢怠慢,连忙后退了几步,担心地望着族长。老李双肘微微屈起,眼睛微眯,双手平伸,手指拨弄按抚,宛若正在弹着一架看不见的古琴。

老李的手法十分熟稔,右指勾抹、左指吟猱。初时寂静无声,然后竟有隐约的清淡之乐绕梁而出,在竹桥缭绕不走。老李左无名指突然一挑,琴声陡然高起,如平溪入涧,这一片琴声袅袅飘向远方的韦庄内庄……

在藏笔洞前,青莲笔与从戎笔联手打得正欢,诸葛家的笔冢吏只能东躲西藏,不成阵势。他们若是集合一处,彼此配合,未必不能有一战之力,可费老的意外受伤让他们心神大乱。没了费老这根主心骨在背后坐镇,士气大受影响。

“再坚持一下,这么猛烈的攻击,他们很快就会没体力的!”

一个笔冢吏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他就愣住了。他看到颜政笑眯眯地出现在罗中夏和二柱子身后,拍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红光一闪,两人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时间恢复的画眉笔……”笔冢吏觉得眼前一黑,这样的组合实在太没天理了。

“难道这就是韦家灭族的报应?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吧。”不止一位笔冢吏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他们此时人多势众,本想干掉藏笔洞前的这些余孽只是时间问题,可碰到青莲、从戎和画眉的组合,只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才成。

就在他们有些犹豫之时,忽然有一阵琴声传入耳中。这琴声清越淡然,闻者心泰,霎时便传遍了整个藏笔洞前。二柱子和罗中夏听到这琴声,先是一怔,旋即攻势更为猛烈。可他们很快发现,诸葛家的笔冢吏一个个身体都开始变淡,似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难道又是诸葛春玩的伎俩?”罗中夏心想,诸葛春号称“天涯若比邻”,能把别人传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一次,看起来却有些不同,诸葛家二十多人,包括远处受重伤的费老,都同时出现了奇怪的淡化状态。一次传送二十多人,这绝不是寄身的诸葛春所能达到的程度。

这时候,琴声中忽然出现一个人的声音。罗中夏立刻分辨出来,是老李。

“韦家的诸位,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好自为之吧。”

语气平淡,却傲气十足。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诸葛家笔冢吏的身体越变越淡,这不是单纯的消失,而似是化作了无声的旋律,以不同音阶微微地振荡着、跟随着琴声飘荡而出。

二柱子眼见仇人要逃,哪里肯放过,双拳齐出。咚、咚、咚数声轰鸣,周身掀起一片烟尘、数个大坑。可从戎笔再强,也只能攻击实体目标,面对已经化成了宫、商、角、徵、羽的诸葛家众人来说,从戎也无能为力。他最多是给这段旋律多加上一些背景噪音罢了,却无法影响到远方的老李。

二柱子愤怒至极,不由得“啊”地大吼一声,巨拳捣地,碎石横飞,生生砸出一个陨石坠地一样的大坑。

这边厢老李手指拨弄,身体俯仰,一曲《广陵散》让他在虚拟的琴弦上弹得风生水起,意气风发。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划过琴弦,老李小指一推,按住了尾音,身子朝前倒去,幸亏被魏强一把扶住。护卫看到家主的后心已经湿成一片,面色灰白,眼镜架几乎要从沁满汗水的鼻梁上滑落。

魏强仔细地把老李扶正,老李睁开眼睛,看到诸葛家的笔冢吏都站在身旁,个个面露羞愧之色。这也难怪他们,以倾家之力,对半残的韦家,尚且被打得狼狈不堪,最后还要家主牺牲数年功力相救,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此时老李脸色有些惨淡,头顶悬着一支竹竿长笔,其身姿挺拔飘逸,形体却模糊不清,隐然似乎分成七支。

老李这支笔,叫作七贤笔,乃是炼自晋代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这支笔灵将七位贤者合炼在一处,可以在七种功能之间轮转施展,极为罕见。不过以一人心神负担七灵,消耗巨大,所以老李轻易不能出手。

见众人都回来了,老李问道:“费老没事吧?”王全连忙说道:“性命无大碍,但是受伤太重,我只能保他一时平安,得赶紧运回家去治疗才行。”

老李看了看仍旧昏迷的费老,歉疚之情浮于面上。周围笔冢吏们登时跪倒一片,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家主责罚。”老李疲惫地摆了摆手:“这次不怪你们,全是我失算,才有此一败。”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们的笔灵,收得如何?”

其中一人连忙道:“韦家这一次被我们干掉的笔冢吏,他们的笔灵除了逃掉三四支以外,都被我们收了。”队伍里诸人纷纷举起笔架、笔筒等物,都是在刚才大战中缴获的笔灵,每一支都代表韦庄一条人命。

老李叹了口气,这下子两家可真是血海深仇了,可为了复兴国学,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环顾四周,下令道:“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让在场笔冢吏胸口都是一窒。众人同时抬头,看到函丈的一个傀儡负手而来,头顶光芒万丈,紫云滚滚,正是天人笔的本相。

老李勉强站起身来道:“函丈尊主,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函丈的傀儡露出一个木然的嘲讽,“我的命令是,让你们占领韦家的藏笔洞。你们却被区区一支从戎笔打出庄外,这算什么?”

老李道:“韦家笔灵,大半已被我等收下,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藏笔洞,占不占已不重要。”

函丈傀儡发出一声怒喝:“跪下!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要的是占领藏笔洞,谁让你自作主张?!”

老李膝盖软了一下,可几下挣扎,终究没有跪下去:“函丈尊主明鉴,若非尊主隐瞒从戎笔的事,我等如今已经胜了。”

这一句话顶回去,函丈不怒反笑:“好,很好,到底是一家之主,伶牙俐齿。有你这样的人,何愁儒门不兴。”

老李眼神一厉:“此前我已禀明尊主。在下甘愿背负杀戮罪名,违千年祖制,并非为效忠尊主,只因你我目的相同,都是志在复兴国学——但世情已变,人心更易,如今国学之兴,可不止在儒,而在兼收并蓄、百家争鸣。那一套抱残守缺、独尊儒术的做法,已不适用于今日,尊主你不要不识时务。”

这一句话喊出去,函丈傀儡突然双目失神,轰然崩塌。

老李瞳孔陡然收缩,一股绝大的危机感笼罩过来。他不顾身体,急忙催动七贤笔,想把周围的笔冢吏都转移出去。可为时已晚,天人笔以卓然之姿降临下来,威能如泰山压顶一般笼罩四周。

当年董仲舒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追杀诸子百家几十年,要灭的正是“百家争鸣”。老李说出百家争鸣、兼收并蓄几个字,正触动了天人笔最敏感的地方。

一股金黄色的触须刺入老李的头颅,几乎要把七贤笔灵吸过去。老李试图抵抗,但他之前已用过能力,此时油尽灯枯。而天人笔的力量,却充满了不容拒斥的强大——讽刺的是,他所遭遇的局面,就和韦定邦死前完全一样。

在心神恍惚之间,老李残存的灵智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猜想:

也许,函丈驱使诸葛家攻打韦家,正是想借着两败俱伤之机,把他们一网打尽,尽数吞噬……那藏笔洞里,到底有什么……

周围的笔冢吏看到家主被吸,无不惊怒交加,纷纷亮出笔灵来救。可这时,构成桃李阵的那些殉笔童从外围聚拢过来,个个面无表情,步步逼近。

诸葛家的笔冢吏先前只觉得这个儒林桃李阵很好用,可当这个阵势变成敌人时,他们才发现它的可怕之处。七十二道光柱构成重重迷宫,浩然正气填塞其内,让众人如陷泥沼。所闻所睹,皆是圣人训诫,避无可避。

换作几个时辰之前,天人笔若要一次吞噬这么多笔灵,可谓难上加难。如今诸葛家久战残破,家主又遇袭受制,正好落入函丈的算计。

一时之间,惨呼和喊叫声四起,诸葛家阵势大乱。混乱之中,笔灵光亮不时亮起,那是笔冢吏在试图反击,可每一次光亮,都会引来天人笔的触手从天而降,一吸而走,留下一具扑倒在尘土里的躯壳,几如当年董仲舒独战百家的景象。

老李见函丈突然翻脸,霎时彻悟,嘶声叫道:“你……你不是要利用笔灵,你是打算戕灭所有笔灵的灵性,都炼成你儒门的傀儡!”

函丈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就是如此!我要这天下,再度开儒门道统!笔灵本就是奇技淫巧,惑坏人心。人间只要听圣人之言就够了!”

“你这哪里是纯儒,分明是腐儒!”老李怒喝道。

函丈似乎没兴趣跟他多谈,触手继续加力,眼看就要把七贤笔从老李身体内吸走。老李的意识逐渐模糊,可他到底是一族之长,这时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大声念诵道:“……有贵介公子,搢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此乃刘伶《酒德颂》中的句子,先描述儒门礼法之士如何愤怒如何指斥,再表明自己全不在乎,怡然自乐。竹林七贤中,刘伶最为放浪形骸,视礼教如无物。是以当老李把七贤笔中的刘伶唤出来,儒门阵法竟然无法拘束,对其无从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