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二十三章 武陵桃花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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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渺茫,水汽升腾,此时正是一天之中雾气最盛的时候。沅江之上,一条乌篷小渔船正缓缓逆流而上,狭长的船艏将江水从容不迫地迎头切开,哗哗的细腻水声却让周遭更显得静谧。

船尾立着一位披着浅灰色蓑衣戴着斗笠的渔翁,正在用一根竹竿撑船前行。只是看他的动作颇有些怪异,四肢关节似乎从不弯曲,也不知疲倦,撑船的动作总是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一连几个时辰过去也没变化。

船内端坐着两个人。一个人粗腰宽肩,身架极阔,一头花白长发被方巾草草束起,显得有些浪荡;另外一人则是方脸厚唇,面色黝黑,双鬓白如雪。两人一同望着船外两侧不断后退的山林,有意无意地闲聊着。

“我说老朱,你每天这么坐禅,不觉得闷吗?”

“这可不是佛家的坐禅。孟子曰吾善养浩然正气,这养气的功夫,可不能荒废。”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了!你不引圣人之言就不会说话了吗?”

“我这一辈子,倘若还有机会能为圣人注解,使道统不断,传于后世,也便没什么遗憾了。”他口气中却有淡淡的惋惜,对方听了这话,却有些慌张,勉强一笑道:“莫要胡说,你才多大年纪!老夫还不曾伤春悲秋,何况你?”他微微露出笑意,不再说话,拂了拂袖子,继续望着远方水域,目光透过稀薄雾气,不知注视何方。

这两个人正是陆游与朱熹。而那撑船之人,则是一位散卓笔化成的笔童。

宿阳孔庙一战,诸葛、韦家共有七名笔冢吏死伤,四支笔灵被毁,再加上天人笔横空出世,可谓从未有过的大乱。笔冢自建成以来,还从未有这么多笔灵一次被毁。要知道,每一支笔灵,都代表了历史上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它们的损失,无可挽回。

最后天人笔侥幸被朱熹所收,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为免夜长梦多,陆游顾不得通知诸葛家和韦家,只是留了笔银子给孔庙的庙祝,嘱咐他代为照顾两家伤者,然后带着封印天人笔的鱼书筒,和朱熹日夜兼程,直奔笔冢而去。

这一路上,最让陆游焦虑的,是朱熹的身体。自从孔庙之战之后,朱熹的健康一日不如一日,面色暗淡枯槁,比起从前更是寡言少语。陆游猜测,这是朱熹强行去收天人笔造成的后遗症。完全破开封印的天人笔太过强悍,虽不知朱熹当时用的什么神通与之抗衡,可以想象那种神通反噬的威力一定不会小。

陆游问过几次朱熹,朱熹都只是笑着摇摇头,只说他是杞人忧天。朱熹这种闷葫芦,如果不想说的话,任凭谁来也别想问出什么,陆游毫无办法,只好加快脚程,争取早日把他带到笔冢去,让笔冢主人想办法——这种笔灵造成的伤害,寻常药石是没有用的。

他们疾行数日,进入荆湖北路常德府境内,在当地买了一条渔船,溯沅江而上。为了掩人耳目,陆游没有雇船家,而是用了一个笔童做船夫。他在孔庙救下的那支常侍笔,恰好可以控制多个笔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一般的笔冢吏,一世只能驱使一支笔灵,也只有像陆游这样体质特异的笔通之才,才能把各种笔灵随意拿来当工具使唤。

船行两日,逐渐进入沅江的一条支流。陆游实在无聊,就弄了根钓竿,坐在舷边开始钓鱼。可小船一直在向前行进,又哪里能钓来什么鱼。陆游耐不住性子,就用常侍笔又弄出一个笔童,让它代为拿竿,自己躲到船篷里去了。如果高适在世,看到自己的笔灵被如此滥用,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条支流河面狭窄,两岸桃林枝条繁茂,落英缤纷,有些甚至伸展到河面上空,船上的人触手可及。而且这条河流地处偏僻,自从入河以来,除了他们这条船,还不曾碰到别人。

“陆兄,你可知此地为何叫作常德?”朱熹难得地首先开口说道。陆游正呆坐在船头发愣,听朱熹今天居然有了兴致说话,大出意料。

“呃,不是一直叫常德吗?”陆游摸着脖子回答。

朱熹摇摇头,抬起手腕在半空画了几个字:“常德二字,是取自孔颖达的《诗经•大雅•常武疏》,他说‘言命谴将帅,修戒兵戎,无所暴虐,民得就业,此事可常为法,是有常德也。’”

“哦。”陆游简短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朱熹感叹道:“倘若天下都如此常德,便好了。”

“就靠如今的朝廷?”陆游不屑道,“如今半壁江山都沦入鞑虏之手,斯文毁于膻腥,也不见他们有什么着急。”他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你可知道,靖康之时,笔冢主人毅然闭关笔冢,就是不欲与夷狄为伍,免得千年国学,横遭污染。”

朱熹冷笑道:“这躲起来眼不见心不烦的法子,也不见得有何高洁。若真有救世之心,何不入世?”

“笔冢主人是半仙之躯,怎么肯入俗世。他只是想尽力保全华夏的一点根苗,不教天下才情付诸东流嘛!”陆游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笔冢主人这几十年来,就出关了一次。他去了极北之地,为临终的徽宗陛下炼了一支瘦金笔出来。这是多么用心。”

朱熹木然道:“莫说了,这若是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罪过。”陆游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迎回徽、钦二宗这种话题,一直到现在也算是个禁忌。假如当今圣上知道徽宗还有笔灵流传下来,恐怕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船里又重新陷入沉默。

朱熹拍了拍船顶,从里面扯出一根篷草,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又主动开口道:“说实话,笔冢主人如此行事,我虽然佩服他的用心,却觉得此举愚不可及。”陆游不悦道:“老朱你怎么这么说?笔冢主人怜惜文人才情,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所谓才情,无非就是诗词歌赋、丹青书法,再加上各类方技,不过是些小道而已,于世情无所裨益,于仁德也是无所促进。”朱熹似乎在心里酝酿了许久,这一次索性一吐为快,“这些小道,若只是娱情自乐,也就罢了。这位笔冢主人呢?却把这些声色犬马郑重其事地炼成笔灵,高高供起,视若珍宝。教世人都觉得大有可为,把精力都投诸这些东西上,乐此不疲,罔顾了圣贤之学——要知道,为人一世,求天道、悟正理尚且时间不够用,又怎可以把光阴浪费在旁的东西上?他开创笔冢,岂不是误人子弟,引人误入歧途吗?”

陆游被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搓着手道:“你这话,太偏颇,太偏颇!”

朱熹朝着虚空一拜,然后道:“比如徽宗陛下。若他不是耽于书画笔墨,专心政事,又怎会有靖康之耻?”陆游被这句话给问住了,半天才支吾道:“这又不同。他是皇帝,不是诗人嘛!”

“若是民间道德整肃,这些东西形不成风气,君主又怎会沉迷于此?所以我说小道害人,于上于下都是损德无益!”朱熹似乎又陷入鹅湖之会的精神状态,论辩起来言辞锋利,毫不留情。他的词锋连陆氏兄弟都不敌,更别说陆游了。陆游只得歪着脑袋,扁着嘴,看着篷顶发呆。

“若是人人都能明白存天道、绝人欲的道理,早便是个清平世界了,何必要笔冢?”朱熹得出了结论。

陆游转过脸去,从笔童手里接过渔竿,望着江面,免得被朱熹看到自己的尴尬表情。他宁可跟天人笔再打上几场,也不想跟朱熹辩论这些玩意儿。过了半晌,他发觉身后没了声音,觉得有些奇怪,回头道:“老朱,你啰唆完啦?”

还是没有反应。陆游再仔细一看,发觉朱熹直挺挺倒在了船舱里。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扔开钓竿,冲进船舱把他扶起来。一探鼻息,几乎微弱不可闻。陆游握住朱熹的手,觉得手的温度在飞快地降低,他的生命力在逐渐流失。

陆游立刻拿出从戎笔,想故技重施,像孔庙那会儿一样靠冲击唤醒他。但这一次却不灵了,从戎笔连冲了几次,朱熹还是紧闭双眼,气息全无,一层若有若无的灰气开始笼罩在脸上。

难怪朱熹刚才主动说了那么多话,原来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到了,想在临死前一吐为快。

陆游急得双目圆睁,他一抖手腕,唤出了六名笔童分列小船两侧,用常侍笔操控它们一起撑船。六根撑竿整齐划一,小船陡然变得飞快。陆游把朱熹一把横着抱起来,冲到船头,对着薄雾冥冥中的水岸大声吼道:“笔冢主人,你快出来!快出来,晚了可就要出人命了!”

他的嗓门奇大,周围几里内可能都听得到。渐渐地,小船钻入浓郁的雾中,很快只能听到陆游的呼唤。再过了一阵,连他的喊声都几不可闻……

朱熹从未感觉如此奇妙,他发现自己超脱了时间的束缚,化作天上的云,化作山间的风,化作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化作城镇中的每一个男女老少。在世间,又似乎不在世间,他化身万物,冷静地俯瞰着大地之上的时光变迁。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不知多少岁月流逝,在斗转星移之间,朱熹逐渐触摸到了那神秘而不可言说的天理轨迹,看到了它是如何操控着“气”和“气”所凝结的整个宇宙。每一样东西,哪怕是最小的最微不足道的,都严格地遵照“理—气”的秩序,庄严而精密地运转着。

理和气,就是这个宇宙的本原,这就是道之所存啊!

朱熹忽然仰天长笑,他的声音响彻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原来我就是理,我就是气,我是最初的,也是最终的。”

然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朱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了。因为这里四周都闪着奇妙而和煦的微光,而且有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儒家从不提及人死之后会去哪里,朱熹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但是人性使然,他还是忍不住暗自希望会是个舒服点的地方。

很快他发现自己也许想错了,因为眼前正悬浮着数支笔灵,每一支笔灵都有一根丝线与自己的身体相连。它们都很陌生,也都很熟悉。数股充沛柔和的灵力正滔滔地灌输进来,修补着他精神上的每一处残缺。朱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让人变得慵懒,提不起精神。

“我,这是在哪里?”朱熹艰难地嚅动嘴唇,甚至没有转动脖子,他知道陆游一定会在附近。

“老朱,你没事了,放心吧!”陆游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显得异常兴奋。

“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是阴曹地府还是凌霄宝殿?”这是朱熹想象中仅有的两个人死后可能会去的地方。他不敢奢望自己还活着,猜想这也许是奈何桥上的什么鬼把戏。

这时候,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第二个声音——不,准确地说,是他的意识直接被这声音潜入。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声音,宽厚温和,丝毫没有烟火气,如山间溪流般清澈淡泊。

“欢迎来到笔冢,晦庵先生。”

一听到“笔冢”这两个字,朱熹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双手一撑,努力抬起身子,放眼望去,发现自己置身野外。四周土地平阔,一片片农田阡陌相连,田间稀稀拉拉坐落着十几处茅屋,偶尔还可听到鸡鸣狗吠,俨然一派恬静的田园风光,让人心神一畅。那一片村落之中,还有栋三层楼阁矗立其中,显得别有风雅。

而自己正躺在一片桃林之中,触目皆是桃树,阵阵馨香正是从那些桃花中飘来。陆游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朱啊,这一次你可捡回了一条命。”

朱熹没睬他,转动脑袋,试图找出刚才那个声音的来源。这时候,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我留意晦庵先生已经很久了,今日先生来访,可真叫人高兴。”

“尊驾……可是笔冢主人?”朱熹踌躇了一下,谨慎地问道。

那声音“呵呵”一笑,略带羞涩地回答:“正是在下。”

朱熹环顾四周道:“这么说,这里就是笔冢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陆游得意道:“我初入此地,就和老朱你现在的反应完全一样。你猜得不错,这里就是五柳先生一直向往的那个桃花源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朱熹不知读过多少遍,但只当是一则寓言而已。就算是陆游说去常德的时候,他也没多想什么。现在仔细回想,常德府正是旧武陵郡的所在。

“想不到,陶渊明所写居然都是真的。”朱熹喃喃道,觉得喉咙有些干燥。陆游也不去打搅他,让他慢慢去消化这个事实。自陶渊明以来,这世外桃源多少人梦寐以求,谁能想到居然是笔冢的所在呢?

“当初五柳先生来访,我曾叮嘱他不为外人道,却没想到他离开以后,居然写出一篇半真半假的《桃花源记》,既让世人皆知此地之名,亦没有违背对我的誓言,可真是个妙人。”笔冢主人的声音充满了怀旧和感慨。

“原来桃花源就是笔冢。”朱熹沉吟。陆游纠正他道:“非也非也,应该说,笔冢是在桃花源内。只是如今笔冢主人闭关,我们无缘得见罢了。”

这时候,桃林深处的土地忽然高高拱起,泥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来,瞬间聚成一张小圆石桌与三个石凳。一阵山风悄然吹过,桃花遍撒,那些掉在石桌上的桃花变成了一壶醇酒与三只酒杯。

桌边一棵桃树身形忽变,化成一位面如冠玉、身着青袍的男子,微笑地望着陆游和朱熹。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的童子,那童子忽然见到生人,有些畏缩,连忙躲到了男子背后。

这男子忽然开口道:“在下闭关不出,不能亲身恭迎,只能权借桃木为身,略备薄酒,还请晦庵先生见谅。”

朱熹仔细端详这笔冢主人的桃树化身,长眉细眼,年若三十,除了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些树皮纹理,表情神态竟与真正的人类无异,不禁暗暗称奇。笔冢主人声音一起,这化身的嘴唇就随之嚅动,倒也似它在讲话一般。那个小童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不知是不是真人?

朱熹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那半空中悬浮的笔灵们嗡嗡作响,这才想到那些笔灵仍旧还连着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输送着力量。

陆游见他这副发怔的表情,嘿嘿一笑,连说带比画道:“你当时在船里忽然晕倒,可把老夫给吓得三魂出窍,啧啧。好在那时候离桃花源已经不远,我一路狂奔,用坏了三四个笔童,这才赶到笔冢。”

“多谢陆兄。”朱熹拱手称谢,陆游“哧”了一声,不屑道,“我有什么好谢,要谢就谢笔冢主人吧。你能捡回这条命,可全靠他了。”

朱熹看不到笔冢主人实体,只得隔空一拜。笔冢主人的化身笑道:“何必如此,于我笔冢有大恩的,是晦庵先生你呀!孔庙之事,我已听陆游说了。若非你仗义出手,那几支笔和陆游这个冒失鬼,都难免会被吞噬。先生为我笔冢受伤,我拼力救治,那是分内之事。”

陆游插嘴道:“你调教的那两家好后人,要么贪生怕死,要么愣头愣脑,可拖累了我们不少,白白糟践了这许多好笔。”他随手一挥,把从戎、凌云、麟角和常侍四笔扔给笔冢主人。笔冢主人略一招手,它们便消失了。

笔冢主人略带痛惜道:“这凌云和麟角怎么伤得如此之重……咦,连从戎都没什么生气了。没几百年时间,只怕是恢复不过来。”陆游道:“哼,还不是你所托非人!”

笔冢主人淡淡道:“看来当初我把凌云赐给韦家,麟角赐给诸葛家,是个错误,也许交换一下,会好很多。”他说完转向朱熹郑重其事道:“见笑了。我一心盼望晦庵先生来访,可没想到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全怪我御下无方,以致有此横祸。”陆游撇撇嘴,冷哼了一声,拽着朱熹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小童吓得朝后躲了躲,陆游大眼一瞪:“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你这娃娃哪里来的,怎么先前没见过?”

小童嗫嚅半天,不敢出声。笔冢主人道:“别欺负小孩子了。”随即让朱熹伸出右手来,摸了摸他的脉搏,颔首道:“现在好多了。晦庵先生你刚被送来的时候,灵力损耗过巨,又失去了本源,无可补充,以致真气不继。再晚来几个时辰,整个肉身的生气都会被耗尽。”

“失去了本源?难道说,他的紫阳笔没了?”陆游惊道,他也是第一次听笔冢主人说起。一转头,他看到朱熹那花白两鬓,便明白了几分,心中一阵黯然。朱熹反而是神色坦然,看来是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了。

笔冢主人吩咐小童给三人都斟满一杯桃花酒,继续道:“好在你是纯儒之体,意志精湛。我便召来这几支儒笔,与你直接灌输灵台。”他手指一并,那几支原本悬在半空的笔灵纷纷飞到朱熹跟前,排成一列。

“这几支笔灵,炼自马融、徐遵明、孔颖达、韩愈等人,俱是历代大儒,与你的体质颇有相似之处,不会产生排斥。你如今身上已经身具众家之长,儒气充沛,就算笔灵已失,性命应是无碍了。”

朱熹闻言,凛然离座整冠,对每一支笔都恭恭敬敬拜上三拜,又跪下来叩了三个头,一丝不苟。

笔冢主人讶道:“晦庵先生为何先执弟子礼,又行奠丧之礼?”朱熹正色道:“这几位先师的著作,我自幼便熟读,深受教诲,这次又得他们倾力相救,侥幸活下来,自然须执弟子礼致谢。可我看到这些先贤的灵魂,不散于万物,却被禁锢在笔灵之中,如辕马耕牛一样受人驱使,沦为傀儡小道,所以再行祭奠之礼,以致哀悼感伤之情。”

笔冢主人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赞道:“晦庵先生真是个直爽人。”然后斜眼看了眼陆游,戏谑道:“老陆,你平日自命潇洒直率,怎么如今却拘束起来,还不及晦庵先生?”陆游瞪大眼睛道:“我哪里拘束了?”笔冢主人道:“你若是看得开,又何必在桌子底下猛踢晦庵先生的小腿呢?”

陆游被笔冢主人说破,面色一红,抓起桌上的酒杯先气哼哼地干了一杯。笔冢主人转向朱熹,朝他敬了一杯。朱熹规规矩矩捧起杯子,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甘露流入喉咙,散至四肢百骸,说不出地舒坦。这时,那几支笔灵飞入童子身体内,隐没不见。

笔冢主人捏着空杯子,若有所思道:“笔灵的存在有何意义,这问题见仁见智。不瞒晦庵先生说,自我从秦末炼笔开始,就一直有所争议。我所炼化的那些人中,有些人欣然同意,觉得肉体虽灭,笔灵却可存续千年,不失为长生之道;有些人不甚情愿,但也不抗拒,觉得无可无不可;有些人却如先生想的一样,视笔灵为囚笼,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被收入笔冢。”

朱熹眉头一扬,对笔冢主人的开诚布公觉得有些意外。笔冢主人停顿了一下,忽然感慨道:“盛唐时节,曾经有一位诗仙,我本已得了他首肯,把他的才情炼成了笔灵。可那笔灵却是天生不羁,炼成之后便直接挣脱了我的束缚,消失于天际。我还从未见过如它一样对自由如此执着的笔灵。”

陆游猛拍大腿:“那可是你做过最蠢的事情了,多么优秀的一支笔灵哪!你每次一提起来我都难受。”两人都是一副痛惜神情,彼此又干了一杯。笔冢主人又道:“还有唐婉那支,就算被炼成了笔灵,仍是幽怨冲天。”陆游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本是想可以时时见到她……早知她如此痛苦,还不如放她解脱。”

朱熹没想到一贯豪放的陆游还有这么一段情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小童端着酒壶走过去,好奇地望着他,朱熹摆摆手道:“去给他们倒吧。”小童嘻嘻一笑,又走去笔冢主人那边。等到另外两个人又喝了两杯,朱熹方才慢慢问道:“笔冢之事,董夫子又是什么想法?难道他甘心化身为笔奴,供人驱使吗?我想尊驾当年炼天人笔的时候,一定与他有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