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二十九章 巨灵咆哮擘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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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气缭绕,黑云滚动,整个云门塔林以退笔冢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压云团,把方圆将近两公里的山林都牢牢笼罩起来。如果从高空俯瞰,就好像是哪位粗心的画手在刚完成的翠山工笔画上洒了一滴煞风景的墨汁。

辩才禅师在半空来回徘徊,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带着一千多年的怨恨把这些后世的小辈团团围住,空气越发沉重,不时有墨迹清晰可见的黑风刮过,给身上衣服留下一道炭笔状的狭长痕迹。

此时这里一共有五个人、三支笔灵在,阵势也算得上十分显赫,只是这三支笔灵没有一个有能力对付这种非物质性的怨灵。颜政盯着辩才看了一阵,拍了拍空虚肩膀:

“喂!你是和尚,该知道怎么除妖吧?”

空虚大惊:“我……本寺不接做法事的业务,小僧只会念几段《往生咒》。”

“死马当活马医,你试试看吧,说不定他念在你们同寺香火的分上,能给个面子呢。”

空虚没奈何,只得战战兢兢跌坐在地上,撩起僧袍,捏起佛珠开始念叨。他的声音很低,发音又含混,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说些什么。

一阵阴风陡然兴起,吹过空虚身体。空虚浑身一阵颤抖,经文几乎念不下去了,逐渐有鲜血从他的五官开始流出,殷红的血液一沾空气立刻变得黑硬不堪,如同被墨洗过。

空虚想往回跑,可咣当一下扑倒在地,气喘吁吁。更多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像毒蛇吐芯一般狂舞,要缠住空虚。颜政有心把他拽到安全距离,可一时被阴风所扰,援救不及。

就在这时,诸葛一辉纵身向前,一脚把空虚踹回来,正好被颜政接住。他亮出画眉笔,在空虚身上一点,恢复到五分钟前的样子,这才算救了这和尚一命。空虚清醒之后,大叫一声,撒腿往云门寺跑去,看来是真被吓得不轻。

他跑远了之后,诸葛一辉朗声道:“大敌当前,咱们应该摒弃成见,一致对外。”然后他又加了两个字:“暂时。”

颜政对这人颇有好感,自无不可。但罗中夏看了一眼仍旧凝望着点睛笔的十九,冷冷道:“你先说服你的同伴吧。她可是一直要杀我呢。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

诸葛一辉有点尴尬道:“这件事,等我们能活下来再说不迟。我们可以靠过来吗?”

“随便你们。”罗中夏暗暗提高了戒备。

诸葛一辉拽起十九,在她耳边轻语几句,十九咬了咬牙,勉强点了一下头。他们两个走到罗中夏、颜政一行人身边,然后彼此背靠背站定,四个人形成一个小圆圈,圆圈外面是呼啸往来的墨风和阴气,以及辩才和尚的怨魂。

外部的强大压力迫使这两拨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站到了一起,聚精会神应付眼前的困局。

点睛笔和如椽笔终于飞到一起,共同泛起一层微弱的光芒笼罩在四个人头上,现在这是他们与辩才之间唯一的屏障。比起两个关系恶劣的主人,如椽和点睛之间水乳交融,默契无间,好像一只松狮和一只小吉娃娃一般靠在一起。

“不愧是管城七侯之一的点睛笔啊。”诸葛一辉不忘啧啧称赞。他算得上是个笔灵研究学者,对诸多笔灵的来历、渊源如数家珍。“你跟它很熟?”罗中夏问道。

诸葛一辉点头道:“这点睛笔,可算得上是笔灵之中最难捉摸的……它虽然能够在一些关键时刻给予你启示,驱使你去做出选择,进而影响你的人生,可是没人知道什么才是关键时刻,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甚至无法分辨什么是点睛驱使你做出的选择,什么是你自己决定做出的选择……”

颜政挠挠头:“听起来对现在的局势毫无用处哩。”罗中夏紧盯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却突地一动,连带着点睛在空中都泛起一丝波动。他忽然想到刚才面对辩才的攻击,自己毫无来由地扑过去救下那个疯姑娘,难道这也是点睛所为?它究竟预示着什么?

诸葛一辉又道:“如果是那种重大抉择,点睛笔需要耗费笔冢吏的寿数;但平时笔灵与笔冢吏浸润日久,也会透过心意传递一些十分模糊的小指示,用来趋吉避凶。至于准不准,就看两者是否心意相通了。”

罗中夏听了,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他侧过脸去看十九的脸,发现对方也在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目光里都是怒气,甚至不逊于外面辩才和尚的怨恨,吓得又赶紧缩回去了,惴惴不安。罗中夏试着运了一下气,发现青莲在胸中左冲右突,但似是被什么东西牵住,总不能挣脱。

看来点睛不去,青莲笔是没办法召唤出来了。

辩才的鬼魂仍旧飘浮着,随着墨气越聚越多,它的形体越发清晰,已经可以分辨出它脖子上的佛珠颗粒、僧袍上的花纹以及两道长眉的条条眉毛,层层叠叠的黑云缓慢地蠕动,让它的表情看起来充满恶意的生动。

两支笔灵撑起的屏障在重压之下变得稀薄,似乎支撑不了多久。

“您说,我们该如何是好?”颜政问诸葛一辉,后者无形中已经在这个小团队里建立起了权威。诸葛一辉皱起眉头:“姑且不论十九说的那个更大危机,眼下这个辩才,恐怕要有与他生前相关的东西相制才行……”

颜政嚷道:“既然他是弄丢了《兰亭集序》,你们谁把那个背出来,说不定那和尚就瞑目了!”罗中夏真在中学时代背过这段,张口就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诸葛一辉连忙阻住:“喂!你这不是成心挑拨他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外面墨云突然动作加剧,化成烟状藤蔓纠结在几个人四周,压力陡然增大了数倍。俗话说骂人不揭短,辩才和尚为了这本帖子负疚了千年,忽然这么听见别人念这个,岂有不恼羞成怒的道理!罗中夏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人家原本在坟里待得好好的,偏偏有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掀了退笔冢的盖子,惹出这种乱子。”十九大怒,把刀一扬:“浑蛋,你说什么?”两个人一吵,如椽和点睛之间的光芒又暗淡了几分。

诸葛一辉见状不妙,连忙喝止。十九抽回了刀,罗中夏悻悻耸了耸肩,嘴里嘟囔:“够本事,你就把整个坟都扒了,跟我发什么脾气。”诸葛一辉听到他的话,眼睛忽然一亮:

“但凡怨灵,都不可能独立生存,势必有所凭依。你们看这墨烟滚滚,却都是从退笔冢里伸出来的。里面一定有什么根本的东西,把它毁了,也许怨灵也就自己散去。我想这是唯一的出路。”

说到这里,诸葛一辉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不过……这需要你们三个人的通力合作。这是个问题。”说完他指了指罗中夏、颜政和十九。

十九道:“让我跟这个无耻小人合作,不可能!”

诸葛一辉有些生气,拍了拍手掌:“十九!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任性!”十九眼圈登时红了,手中柳叶刀缓缓放下,泫然欲泣:“哥哥,你对房老师就这么无情?”

“报仇是活下去的人才能做的事情。”

“为了报仇,所以要和仇人合作吗?”十九哭着嗓子反驳。

他们两个说得旁若无人,颜政看了看她的神色,拉了拉罗中夏的袖子,悄声道:“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风流债啊?”罗中夏哭笑不得,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大小姐。

诸葛一辉一听房老师的名字,叹息道:“房老师如果在世,也不会想你如此。”十九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好吧……我知道了,但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诸葛一辉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别有深意地看了罗中夏一眼,后者打了个寒战。

接着诸葛一辉简要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此时整个空间满是辩才的力量,因此就需要一种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只有靠十九的如椽笔运用放大的能力,配合柳叶刀的刀势才能最快达到攻击效果;而罗中夏则需要用点睛笔指示方向,以保证不会出现偏差;至于颜政,则要用画眉笔的恢复能力随时为他们两个治疗,以免中途夭折。

“要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退笔冢。”

“那如果毁了退笔冢,让辩才变得更糟呢?”颜政问。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回到现在的状态。”诸葛一辉的解释让颜政很满意,他点了点头,伸开七根指头,红光彤彤:“喂,你们两个,上吧!我会以注定要作为守护者的命格保护你们。”

十九重新提起精神,祭起如椽大笔。如椽笔凌空飞舞,巨大的笔毫高速旋转,把辩才的妖氛稍稍吹开一条通道,三个人飞快地冲出屏障。点睛笔和如椽笔留下的淡淡气息还能保护诸葛一辉,让他对全局进行指挥。

此时四下几乎完全黑了下来,浓雾滚滚,根本无法分辨东南西北。罗中夏不知如何操纵,只得心随意动,去与点睛笔相互应和。点睛的纤细身影在半空滴溜溜转了几转,牵引着罗中夏朝着某一个方向而去。

十九紧随其后,忽然开口道:“别以为这代表我会原谅你。”

“随便你了……”罗中夏无暇多顾,眼睛紧盯着点睛的指示,生怕跟丢了。辩才从空中看到这三个人,惨号一声,如潮般的阴气铺天盖地而来。

冲在最前的罗中夏一下子被淹没,开始口鼻流血,浑身寒战连连。就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流失的时候,颜政的手适时搭到了他的肩上,把他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还有五次。”

罗中夏略侧了侧头,发现原来十九也中了招,几缕殷红的鲜血流到白皙的脸上。颜政一手扶一个,分别为他们疗了一次伤。

而这时又有一股阴风从身后打过来,颜政浑身颤抖了一下。罗中夏和十九要去搀他,颜政摆了摆手,咧开嘴笑笑,示意继续向前:“不用管我,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四周影影绰绰,全是辩才和尚狰狞的面孔,掀动起无数墨浪,呼啸着拍打而来。这三个人有如惊涛骇浪中的三叶扁舟,时进时退,一会儿被卷入海底,一会儿又浮出海面,唯有头顶的点睛岿然不动,像北斗星一样指示着某一个方向。罗中夏和颜政一前一后,把十九包夹在中间,尽量让她减少与阴气的接触。过不多时,两人已经血流满面,颜政手里的恢复能力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擅用。

十九见到两个人的惨状,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喂,我不用你们保护。”

“我们是为了活命,又不是为了你。”罗中夏用手抹了抹脸,觉得被阴气侵袭深入骨髓,浑身的血液都快凝结了。十九蛾眉一蹙,怒道:“我信的也不是你,而是点睛。”

“你们……能死后再慢慢吵吗?”颜政有气无力地嚷道,辩才和尚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凶险,他必须准确地判断出自己三个人生命力消逝的速率,尽量达到最大的治疗效果。

“就在那里了!”

罗中夏忽然大叫一声,点睛在半空鸣叫不已,笔毫点点。十九无暇多想,如椽笔猛然一挣,两侧墨雾纷纷暂时退去,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正是已经被毁去了顶盖的退笔冢。

“去吧!”颜政伸出最后一根手指,点中十九背部,她立刻恢复到了五分钟前的最佳状态。随即,失去所有恢复能力的颜政和罗中夏被接踵而来的阴气淹没,扑倒在地。

十九不及他顾,举刀就劈。刀势经过如椽笔放大,推锋猛进,仿佛一阵飓风横扫一切。

阴气和墨云本非实体,刀锋只能稍稍逼退它们,而退笔冢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十九近乎疯狂的刀势之下,坟茔像被灼热餐刀切开的奶油一样,应刃而裂。

随着阵阵刀光飞舞,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退笔冢生生被十九的柳叶刀削成了一片片的土砖飞屑。辩才和尚好似被踩中了七寸,在空中舞动得更加疯狂,一时周遭所有的黑气都猛然收缩,化成万千触手朝十九刺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

当坟茔的结构终于无法支撑住压力的时候,退笔冢终于在这猛烈的刀锋切斩之下轰然塌陷。冢中枯笔哗啦啦滚落一地,这些古笔竹竿残破,笔毫已经凋谢无踪,数量十分惊人。

罗中夏这时艰难地抬起头,抬手高声嚷了一句:“看天!”

十九闻声抬头,看到点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残冢,随即化作一团微光飞回罗中夏胸中。她循着笔势去看,赫然发现那些枯笔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骨灰瓮。

“就是它了!”

如椽笔倾尽全力,把十九的刀锋放大到了极致。头发散乱不堪的十九飞身而起,拼尽全力不余后招,一道肉眼可见的半月波纹海啸般劈过去,在墨雾攫住十九身躯之前,“唰”的一声,硬生生连坟茔带那骨灰瓮一起劈成两半。

辩才和尚抽搐了一下,昂起头来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啸声尖锐而凄厉,四面墨雾瞬间收缩至身体内,就好像是被火燎了的蜘蛛腿一样。四下登时澄清,半空之上只剩一个乌黑色的墨和尚,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凿。

就在辩才开始浓缩的同时,四周突然降下一片古怪的寂静,无论辩才、残冢、树林还是风都凝滞不动,像是垂下四面肉眼看不见的隔音幕布,隔绝了一切声音。

寂静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没有人动,甚至辩才禅师都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乌木雕出来的佛像,面上戾气渐消。十九、罗中夏、颜政三个人瘫倒在地,生死不明。

地面微微震动,树叶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一道青色的光芒在罗中夏胸前复盛,仿佛为了应和,一道白光从远处的某个地方闪过。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滚过,如火车开过。这种震颤开始极为细小,波及的范围只是退笔冢,然后是云门塔林、整个云门寺,最后甚至整个秦望山的两翼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就好像被夸父的大手抖搂地毯一样抖动着地壳。

而那道白光,和青光融汇一处。青莲笔从罗中夏胸前跃然而出,呦呦共鸣,从笔顶莲花到毫尖细毛都精神抖擞,仿佛见到多年老友,雀跃难捺。

震颤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秦望山周身都有丝丝缕缕的气息飘然而出。方圆十几里,这些肉眼勉强可见的灵气自山谷、山脊、山腰等处蒸腾而上,不疾不徐,纷纷融入白光之中。

白光最终凝聚成了一条长约几里的乳白色长带,曲折蜿蜒。它在半空蜷曲成一个缥缈的巨大圆环,并停在了距离退笔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光芒渐盛,十分耀眼。过不多时,圆环逐渐收缩,慢慢敛入山丘,不留片缕。

一分钟后,秦望山震动复起。一缕白烟从山丘下的小池塘内重新扶摇直上,升至半空,逐渐伸展。周围云气见了,纷纷散开,仿佛战战兢兢迎接主人到来的仆役。这光的形状渐次有形,有头有颈,有喙有翅,竟似一只展翅待飞的白鹅。这头白鹅微一曲颈,一声响彻数里的叫啸从山体之内响起,引起周围山岭阵阵共鸣回声,听上去清越激昂,无比深远。待白光尽数化走,褪去光芒,出现在山丘之上的,竟是一管笔灵。

 这笔通体素白,笔管丰腴优美,如白鹅凫水,雍容不可方物。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

“好一支王右军的天台白云笔。”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不知何时,一个身穿唐装的老者负手而立,神态安详。这老人无声无息地接近身旁,众人竟无一觉察。

唐装老者没把注意力放在众人身上,而是举头仰望那支他口中的天台白云笔的笔灵,语带赞叹:“人说管城七侯之中,这支天台白云笔号称雅致第一,如今来看,果不其然啊!”

相传,晋时书圣王羲之王右军曾在天台山的华顶苦练书法,但无论如何努力,总不能突破既有境界,进展甚微。一夜他心情烦闷,依山散步,忽然一位鹤发银髯的老者飘然而至,自称“白云老人”。王羲之向他求教书法之秘,老人就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永”字,教以永字八法。王羲之从“永”字的体势架构入手,终于悟出运笔之道,从此境界精进,成为一代宗师。后来为了纪念白云老人,王羲之还特意手书《黄庭经》一部,藏于天台山顶的一山洞内——即是如今的黄庭洞。

诸葛一辉心头一跳,他对天台白云的典故很熟悉,这么说的话,眼前这支莫非是王羲之的笔灵?

他从小就听大人们说管城七侯的故事,知道这是笔冢主人亲炼的七支至尊至贵的笔灵,每一支都炼自空前绝后的天才巨擘。笔灵若有阶级,那么这七支就是当之无愧的贵胄,足可傲视群笔。

只是管城七侯之中,除了偶尔现身的点睛笔、青莲遗笔以外,其他的笔灵无论名号还是样式都已经在笔冢那一场离乱中湮灭无存,流传至今只剩几行残卷片帙,甚至没人知道究竟都有哪几位得以位列管侯。如果这老人说的是真的,那他此时亲眼所见的,就是传说中的其中一支!

王羲之是千古书圣,百代仰止,他归为管城七侯当之无愧。

可是诸葛一辉心中却生出一个疑问。

每一支笔灵,多少都与炼者之间有些联系。天台白云笔是王氏之灵,按说该留存在天台华顶的墨池,或者藏有他所抄写黄庭经文的黄庭洞内,为何会跑到在王羲之生前还不曾存在的秦望岭云门寺来呢?

“献之墨池,智永退笔,嘿嘿,笔冢主人藏笔之处果然非常人所及。”老者轻托白髯,不住轻点头颅,仿佛在鉴赏一幅名画。

这时天台白云笔周身泛起白光,那光笼罩笔管周身,幻化成一只优雅白鹅,拍了拍翅膀,朝着退笔冢的方向飞去。

罗中夏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神情委顿,衣服破烂不堪,瞪着那个老头,双目之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诸葛一辉、十九和颜政不认识,他可太认识这老头了。

“韦势然!”

罗中夏突然发出一声暴喝。老者站在几米开外的一处高坡上,朗声笑道:“罗小友,好久不见。”

罗中夏此时真是百感交集,他落到今天的境地,全都是拜韦势然所赐,说韦势然是仇人丝毫也不为过。可他忽然想到,韦势然既然突然现身,那么……小榕也许也在附近吧?一阵惊喜潜流在怒潮的底层悄悄滑过。

他心中一下子涌起无数问题想要追问,韦势然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一指天上。罗中夏抬起头来,胸中骤然一紧。

点睛笔没,青莲笔出,在半空之中鸣啾不已,逐渐绽放出一朵莲花,罗中夏从未见青莲笔的青莲花开得如此精致,青中透红,晶莹剔透,甚至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与此同时,白鹅轻轻飞至退笔冢上空,以青莲笔为圆心开始飞旋盘转。

只见碧空之上,一只雍容大鹅围着一朵青莲花振翅徘徊,似有依依不舍之情,鹅身缥缈,莲色清澄,让在场众人心神都为之一澈。

曾有一位大儒感慨道:“以右军之笔,书谪仙之诗,宁不为至纯乎?独恨不能人间相见矣。”今天青莲、天台白云二笔交汇,同气相鸣,仿佛书圣、诗仙跨越漫长时空携手一处,惺惺相惜,已然几似傅青主“至纯”的境界。

就连辩才的墨色怨灵,也为这种氛围所感染,静立空中不动。

罗中夏耐不住性子,张嘴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韦势然的手势阻住:“罗小友,先且慢叙旧,待此事收拾清楚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