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二十五章 起来向壁不停手

天才一秒记住本网址,www.remenxiaoshuo.org,为防止/百/度/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网址访问本站,记住了吗?

罗中夏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片漆黑,这是人类视觉突然失去光线时的正常反应。藏笔阁中的黑暗与寻常不同,并不因为洞门刚刚开启时射入的阳光而变得稀薄,它异常坚实,并黏稠无比。当他转身把木门小心关闭的一刹那,整个人立刻陷入沉滞如墨的黑暗中。

黑暗带来未知和恐惧,但在一定时候也带来安全,比如现在。

罗中夏用手摸索到凹凸不平的墙壁,把身体靠过去,连连喘息。彼得和尚道:“内村现在已经大乱,现在也许族人们尚还不知我们遁入藏笔阁,兀自在村舍里搜寻。”

“这个地方,是你们藏笔的地方吗?”罗中夏问。

彼得和尚点点头:“韦氏藏笔阁是韦庄至秘至隐之所,所有无主笔灵皆内藏于此,因此除了韦家族长,其他人未经允许是绝不可以随意进入的,代代如此,概莫能外。”

罗中夏撇了撇嘴,这地方说是外人不得进入,却已经是今年以来第二次被外人入侵了。第一次是秦宜,她甚至还抢走了两支笔灵。一想到“外人”这个词,他不免又看了彼得和尚一眼,这个人之前应该发生过什么,以致父子决裂,遁入空门,如今又目睹自己父亲被杀,被全韦庄的人当成凶手,不知那副温和面孔下得承受着多少痛苦。

彼得和尚似乎觉察到他的眼神,开口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设法逃出去,其他事情安全了再说。”于是两人扶着墙往漆黑的洞内走去。

这一路上,洞内空气发出陈腐的味道,似乎从不曾流动。彼得和尚关切道:“罗施主,你感觉还好?”

“还好,还好。”

藏笔阁内虽然没有光亮,却不憋闷。罗中夏甚至能感觉到几丝微妙的灵性涌动,就像是夏风中暗暗送来的丁香花香,虽目不可及,仍能深体其味。藏笔阁中藏的都是韦家历代收藏的诸支笔灵,阁内沐灵已久,浸染深长,自有一番庄重清雅的气度。他身具两管笔灵,对此颇为敏感。

他好奇地环顾四周,想看看都有些什么笔灵,可惜视力所见,全是一片黑暗。彼得和尚道:“据说笔灵并非搁在一起,而是各有所在,每一支都有自己的笔龛。除了族长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笔龛的确切位置。”

“据说?原来你没来过?”

彼得和尚呵呵笑了一声。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洞中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一次是被人蒙上眼睛一直带去山洞深处,因为出了一些波折,他立刻就退出来了,对藏笔阁实际上还是懵懂无知。

两人走了一百多米,罗中夏感觉似乎置身于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里,用手摸了一圈,两侧石壁,头顶是拱形石穹,脚下是石板地面,就像一条长长的墓道。

罗中夏扶住墙壁,发觉手指有异。他停下脚步,在石壁上细细一摸,觉察到有异的不是手指,而是墙壁。那些坑坑洼洼的长短小坑,原来都是凿痕,满墙雕的竟是一排排阴刻文字。

这些文字笔画繁复,就算开了灯他也认不出来,他连忙叫彼得和尚过来看。

彼得和尚一摸下去,嘴里“咦”了一声。凭借触感,他能感觉到这些刻痕直硬刚健,笔势雄强,每至竖笔长锋之处,字痕甚至锋利到可以划伤指肚,浑然有晋人筋骨。仔细揣摩了一下,这竟是王右军的名篇《笔阵图》。再摸下去,则还有《笔经》《东轩笔录》《毛颖传》等历代咏笔名篇,这些文字不分段裁错格,也不标明篇名著者,只一路落落写下,首尾相接。

他又朝前走了十几步,发现壁字略微有了些变化,趋于平直匀称,字架丰美;再往前走,忽如平地一阵风起,壁字一变而成狂草,颠荡跳脱,在墙壁上纵横交错,如布朗运动。仅凭指摸很难辨认这些细致的变化,更不要说读出内容,彼得和尚索性不再去费心神,径直朝前走去。

甬道长三十多米,壁上文字风格变了数次。彼得和尚闭目缓步前行,忽然发现两侧墙壁开始朝外延伸,他知道甬道已经走到头了,于是沿着右侧石壁摸了一圈,最后竟回到甬道入口,于是判断自己置身于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的椭圆形空厅之内。空厅的中央是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具笔挂,上面悬着几支毛笔,独缺文房四宝的其他三样。

空厅的四周除了进来的甬道以外,至少还有十几条通道,洞口都是一人大小,里面都很深,看来是通向别处的。彼得和尚出于谨慎,暂时没有贸然迈进去。

他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呼吸也有规律多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感觉溺水一般。长老说得不错,视力被剥夺以后,反而更容易让人沉下心来静思。

罗中夏也跟着彼得走过来,他发现有这么多甬道,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抱怨道:“这么多路,咱们走哪一条才好?这墙上没刻标记吗?”

彼得和尚没回答,仍旧闭目沉思。藏笔阁除了收藏笔灵以外,还用来考校韦氏族人的能力,那么必然不会仅仅只是迷宫这么简单,肯定隐藏有什么暗示机关,唯有破解者才能继续深入。既然秦宜能闯入藏笔阁且盗走两支笔灵,显然是成功破解了这个秘密。

“她既然可以,我当然也有机会。”

彼得和尚涌起一股争胜之心,已经犯了佛家我执之戒,不过他不在乎。他“环顾”四周,发现空厅墙壁上仍旧刻着铺天盖地的文字,这些字和甬道中的一样,有篆有草,有楷有隶,不一而足,而且变化无方,全无规整,也无句读。有些字彼得可以摸得出来,有些字却漫漶难辨。

“难道暗示就在这些文章内?”

彼得和尚暗忖,他手边恰好摸到几句像是诗文的部分,细细辨认,乃是:“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累累相国东,比若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这是欧阳修《圣俞惠宣州笔戏书》中的几句,恰好沿着其中一个洞口的边缘刻下。

彼得和尚能背得出全文,他清楚记得此诗前四句是“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明明赞颂的是诸葛家人,居然出现在韦家藏笔阁内,不得不使人深思。壁字故意隐去“诸葛高”,只从“京师”起笔,莫非是暗有所指?他忽又想到“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说的全是制笔之法,但未必不可解为辨识藏笔的方向。“虚尖”或指洞内似有路实则不通;而“硬不可屈”似也能理解为一条直路到头,或者不要管其他岔路,一味直走。

他想了一通,觉得每一种都似是而非,难以索解,只好摸去洞口的另外一端,看是否还有其他提示。另一端用魏碑楷书写着“伯英不真,点划狼藉”,下一段却用行草刻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这四句俱引自孙过庭的《书谱》。

彼得和尚虽然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心中疑问却愈大。伯英指的是三国书法名人张芝,元常指的是同时代的钟繇,这几句话说的是张芝擅长草书而拙于楷书,钟繇擅长楷书而拙于草书。而刻字的人仿佛故意跟他们对着干似的,用楷书写张芝两句,用草书写钟繇两句,未免忤逆得太过明显,不知是什么用意。

只是一个洞口,就有如此之多的壁字,空厅里可是有数十个洞口呢,何况甬道内尚还有海量文字,不知是否内藏玄机。若是要全部一一索解,怕是要花上几年工夫,更何况现在无法用眼睛看,只能用手去摸。

罗中夏不敢打扰他,在洞口就地坐下,耐心等待。他忽然耳朵一动,听见外面黑暗中一阵响动。响声不大,但在这种环境之下却异常醒目。

“洞内还有人?”

罗中夏惊觉回首,瞪大了眼睛,然后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毫无意义。他连忙凝神细听,黑暗中看不到来者身形,只有两对脚步踏在石地上发出橐橐之声。奇怪的是,罗中夏却没听到对方有任何喘息。

只要是人类,就必然会有呼吸。虽然屏气可以忍于一时,但既然来人脚步声都不隐藏,又何苦藏匿气息?

也就是说,来的并非是人类。罗中夏飞快地在心里做出判断:

“是笔童!”

他见过好几次笔童,如今算是老熟人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罗中夏把身体屈起来平贴地面朝空厅中央游去。笔童炼自毛笔,体长硬直,不易弯腰,尽量让自己放低身体是对付笔童的一种办法。

两个脚步声从两个方向逐渐逼近,罗中夏趴在地上,慢慢爬到空厅中央。脚步声也循声追来,他来到木桌前伸手一摸,笔挂上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

刚才木桌上还有几支笔,现在没了。

黑暗中最恐怖的是未知,既然确定了对方身份,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罗中夏赶紧找到彼得和尚,低声示警。

彼得和尚虽不入韦家族籍,对于韦家笔灵种种掌故秘密的了解却不在任何人之下。与专拿湖笔炼笔童的诸葛家不同,韦家专炼的是安徽宣笔,是除了湖笔以外的另外一大系列,乃韦家始祖韦诞所创。韦家向来看不起诸葛家的湖笔,觉得湖笔不过是元末湖州工匠拾其残羹冷炙而成,比不得源自汉代的宣笔根正苗红。

至于罗中夏之前接触过的无心散卓,那是韦势然个人炼的笔,不在谱系之内。

宣笔笔童比湖笔笔童还要刚硬率直,正面打起来不会吃亏,但带来的问题就是柔韧度不够,难以灵活转圜。古笔多是如此。只是韦家碍于颜面与自尊,从不肯屈尊使用湖笔,不能糅合二者之长。

彼得和尚于此节非常熟悉,眼前黑暗中的两个笔童木然前行,也不知加速追击,更不懂匿踪偷袭。于是他对罗中夏面授机宜,又转头去研究石壁上的字了。

罗中夏唤出青莲笔,念了两句:“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这是李白《听蜀僧濬弹琴》里的句子,一经念出,空厅内钟声四起,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霜钟摇摆,让本来就呆头呆脑的笔童无所适从。

宣笔笔童目不能视,靠的是以声辨位。若在平时,即使是地上一只蚂蚁叼食,笔童也能听个差不离,罗中夏若想隐蔽身形蒙混过去那是万无可能。不料彼得和尚教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弄得满处噪音,笔童的超强听力反成了缺点。

只听空厅内音响频频,两个笔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生生被罗中夏拖着空转,只是打不着。一人二笔来回呼呼地围着厅里转了数十个圈子,两个笔童渐次被分开,前后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罗中夏见时机到了,先轻踏一步,吸引一个笔童朝反方向跑去,然后侧身跃起,用手飞快地在厅顶敲了一下。另外一个笔童只知循声而去,一下子也跳起来。此落彼升,正赶上罗中夏下落,两个人在半空恰有一瞬间处于同一平面。

罗中夏伸出右手,大拇指一挺,食指钩、中指送,三指并用,瞬间罩住笔童周身。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吧”,待得罗中夏落地,手中已经多了一支宣笔。

这个手法在书法上叫作“单钩”,是握笔的手法,以食指钩住笔管,和压住侧面的拇指构成两个支点夹住毛笔,写字时全以食指抬压取势,灵活多变。笔童炼自毛笔,单钩握笔之法可以说是正中它们的七寸所在。

这是彼得和尚刚才悄悄教罗中夏的一招,虽然他学得很不熟练,但对付这些笔童问题不大。

除掉一个笔童,压力骤减。罗中夏好整以暇,再以声响惑敌,掩护自己,不出一分钟就抓住了第二个笔童的破绽,再一次施展单钩之法,把它打回了原形。

罗中夏双手持笔,把它们小心地搁回桌子上的笔挂,为防这些笔童又活过来,还把笔头都卸掉。罗中夏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宣笔笔童虽非强敌,但在短时间干掉两个也不是轻而易举。他大笑道:“我这一招以声掩步,彼得大师你看如何?”

“以声掩步……”

彼得和尚突然心念转动,不由得反复念叨这四个字。

声可以掩步,难道字不可以掩形吗?

他“呃”了一声,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光头,也不理睬罗中夏,飞快地跑回甬道,顺着原路折去入口。彼得和尚的脑海里浮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必须要予以确认。

尽管在黑暗中,彼得和尚也只花了二三分钟就回到了藏笔阁的洞口。他并没有打开洞门,而是转过身来,再次伸出手紧贴在石壁上,去感受那些文字。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细致地去逐字辨读,而是一抚到底,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就这么且摸且走,彼得和尚再一次顺着甬道摸进中厅。他站在黑暗的厅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刻在墙壁上的名篇大作并无特殊意义,内中文字也不是达•芬奇密码。如果执着于文字内容本身,就会像侠客岛上的那些高手一样,皓首穷经也不得其门。

真正要注意的,是文章的字体。

彼得和尚早就注意到了:从入口开始,石壁字体风格的变化就异常剧烈。往往前一段方是行草,后一段就突变成了小篆;上一篇尚还在追袭晋风清癯,下一篇又成了北宋痩金。短短三十几米的甬道,赫然包容了篆、楷、草、隶、行数种书体,自秦至宋上下千年十余位名家的笔风。

文字内容只是遮掩,真正的关窍,却在这些书体笔风变化之间。看似杂乱无序的壁书,被这一条隐线贯穿成一条明白无误的线索。比如其中一块石壁上书的是钟繇小楷,随后向右一变而成颜体,两下相悖,则这条路必是错的;只有左侧承接学自钟繇曲折婉转之风的智永《千字文》,方才对路合榫。书法自有其内在规律,这些暗示深藏在笔锋之内,非精通书法者不能觉察。

彼得和尚闭目深思,慢慢把所触所感捻成一条线,去谬存真,抽丝剥茧,一条明路逐渐在脑海中成形。这些规律附着在错综复杂的石壁甬道之上,便成了隐含的路标。只要得到甬道壁上文字的奥秘,就清晰无比了。

历代进入藏笔洞参加笔灵归宗的人,若修为、洞察力不够,便勘不破这个困局,只得无功而返,或一头扎进文意推敲里出不来。

彼得和尚再度围着空厅周围的洞窟摸索一遍,皱了皱眉头。

“难道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低头又想了一阵,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走到中央木桌之前,双手扶桌,嘿嘿一笑,以脚向下用力踏去。只听轰然一响,一块岩石被生生移开,一阵幽幽冷风扑面而来,显然桌下是开了一条新的通道。

原来刚才他发现厅内那十数个洞口前所刻的书体均不符规律要旨,任何变化都未能出甬道所穷尽的范围,也即这些路都是错的。

若要变化,唯有去陈出新。

四面墙壁都是壁字,只有空厅中间石板平整如新,其上空无一字,正代表了“书无止境”的书法极意。唯有此处,才是正确的出路。当初这藏笔阁的设计者,想来就是欲用这种方式,使后学之辈能领悟到这层道理。

可惜彼得和尚虽打破了盘中暗谜,所关注的却不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有风,即是有通风之处,即是有脱逃之口。

彼得和尚大喜过望,叫上罗中夏,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参与搜索的村民吵吵嚷嚷地陆续从村内的各个角落返回,没有人发现彼得和尚和罗中夏的踪迹,他们就像凭空从空气中消失了一样。不安的气氛在人们之间流动,他们还沉浸在这场突发的惊变中。

唯一保持镇静的只有韦定国,他稳稳地站在小桥入口,双手抱臂,两道锐利的目光扫射着韦村内庄,不置一词。他虽然没有笔灵,却无形中被默认为最高的权威。一名长老快步走到他身边,面色凝重。

“族长怎么样了?”韦定国问道,目光却丝毫没有移动。

长老摇了摇头:“心脉俱碎,已经不行了。”他说到这里,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趴到韦定国耳边悄声道:“而且……族长的秋风笔也不见踪影。”

“哦?是被彼得收了吗?”

“呃……”长老踌躇一下,“反正不在族长身上。”

韦定国微微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但凡笔冢吏离世,笔灵离去,都会在躯体上留下一道笔痕。而族长遗体上,却没找到那东西。”长老没往下说,但言下之意是,是笔灵先离开韦定邦,然后他才死的。

“荒唐,人不死,笔灵怎么会离开?”韦定国不信。

长老讪讪不答,事实就是如此,只是无法解释。韦定国挥了挥手,叹道:“此事再议,先派人去县医院办理各项手续吧。”

“要不要……去公安局报案?”长老试探着问。

韦定国沉思了一下:“暂时不要,你去把那个小护士叫去我屋子里,我等一下要详细问问看。”

这时候负责指挥搜索的几位房长、长老都逐渐聚拢过来,他们互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者向前一步,对韦定国道:“全村都找遍了,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搜查过。”大家都盯着韦定国,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地方指的是哪里,也都了解此地的意义。现在族长既死,他们不约而同地等着韦定国拿主意。

韦定国面对着这些老人——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笔冢吏——忽然觉得很好笑。韦家世代以笔灵为尊,到头来却让一个普通人来拿主意。族长一不在,就乱成这样子,看来韦家的安生日子是过得太久了。

他心中思绪嗖嗖飞过,食指不由自主地摆动了一下,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最后韦定国终于微微抬起下颌,却始终没有点下去。

罗中夏跟着彼得和尚纵身跳下洞穴,一直到他双脚落地竟持续了四秒钟。从这么高的地方跳落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这让他很惊讶。四周仍旧没有任何光线,但是和上层相比,空气却清新许多,甚至有隐约的风声从远处传来。他很高兴,有风声就意味着一定有出口。

彼得和尚也同时落地,低声说了一句“跟上”。罗中夏索性闭上眼睛,伸直手臂向前探去,抓了几抓却什么也没摸到。他又朝着前面谨慎地走了三四步,仍旧没有摸到墙壁。他朝着几个方向各自走了十几步,手都摸空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

人类最怕的并不是幽闭,而是未知。

曲折狭窄的石窟并不真正恐怖,因为那至少可以给人一个明确的方向——即使那个方向是错的——而一个广阔的黑暗空间则会让人茫然,缺乏踏实感。人类在幽闭的宽阔空间里需要的是能触摸到一个实在的存在,就好像在雪原上最需要的是一个非白色的视觉焦点。

罗中夏心想这终究是在山中,还能大到哪里去?心里一横,用双臂护住头部,脚下开始发足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额头上开始出现细微的汗水。他估计跑了怎么也有十几公里,可周围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难道这是另外一个考验?”

彼得和尚比罗中夏镇静得多。从物理上考虑,这么大的空间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这肯定是个奇妙的困局。现在他需要的,不是狂跑,而是找出关窍所在。

现在四周一片空茫茫,唯一踏实的就是脚下的地面。彼得和尚俯下身子去,用手去摸,岩面平整,触处冰凉坚硬,甚至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他用指关节叩了叩,有沉闷的橐橐声传来,说明底下是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