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千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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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每一个反动分子在被识破身份后,都会发出这样愤怒的吼叫。

张果老虽贵为仙师,却也不能免俗,两眼寒光大盛,盯着那个不停咳嗽的红衣教士。

他分在身侧的双手上黑暗的气息渐渐旋成两团棉絮,裹在手上,显得十分慎重——这个红衣教士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山林,由此可见这个西洋人的境界极高。

红衣教士用空着的手摸摸下颌,似乎想把自己脸上的皱纹抚平一些,苍老的脸上双唇没有什么颜色,微微动着说道:“我是谁?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张果老盯着他手上的那柄法杖,忽然间皱了皱眉,似乎有一种埋在心底深处很多年的厌恶突然迸发了出来。

“去死吧。”

张果老一挥双手,手上黑暗的气漩离体而飞,静静幽幽地向着红衣教士的身上飞去。黑色气漩飞行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在离手之后,却似乎摆脱了时间的束缚,在刹那间击在了红衣教士的身上。

一道圣洁的白光闪过。

有着一张苍老面容的红衣教士昂然站在林边,手中紧紧握着那柄法杖,法杖顶端不知是块什么材质做成的石头,在猛然间大放光芒,纯净无比的圣光从那石头里迸发出来,由上而下,变作了一道防护膜。

圣光微弹,便轻轻松松将张果老的黑暗气漩挡了出去。

紧接着,乳白色的圣光侵漫着向张果老的身体射去,张果老微微闭目,竟然不躲不避,生受了这记圣光,嗤嗤微响起,竟没有受伤。

一直守在斌苦和尚身前的那根猴毛,看见这道圣光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在空中微微一扭,便消失不见。

红衣主教施了一手圣光后,脸上松弛的皮肤竟然缓缓变得有了弹性,苍老的面容也在刹那间往青春路上在走,显得无比神奇。他看着正皱眉苦思的张果老,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在东方大能门下修行,怎么还只会用你们血族的那几套?”

张果老缓缓睁眼,淡淡道:“我修道千年,教廷的圣光已经不再能伤害到我。”

红衣主教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是试一试。”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本身?”张果老微眯着眼,却看不出有什么恐惧。

红衣教士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似乎满意于皮肤重现光滑,微微笑道:“我是谁?我是一千四百年前在恒山脚下追杀你的那个人,那次下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张果老的瞳子猛然一缩,似乎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手指微微抖了起来:“是你!”

“不错。”

“我如今已皈东方道门,你不要多管闲事。”张果老的语气如常,似乎并不十分害怕对方。

“我只是来中国看看老朋友,没想到会碰见你。”

“教廷的话,从来都是狗屁。你们屠杀我们族众,何时曾有过怜悯心?”

“对于异徒,何须怜悯?”红衣教士微微皱眉:“那一年我在麦加杀死穆罕默德,结果被那些渎神的弯刀使者下了毒,不得已往东遁去,然后恰好遇见了大圣,心想闲来无事,便随它回东土玩耍,那时应该是唐贞观年间,不料却发现了你。”

他微微笑道:“你是二代血族,我是主的仆人,没想到在东方,我居然能看见一个二代血族,真是很有意思。”

“果然是你。”张果老喘着粗气,似乎在回忆一千多年前的场景。

红衣教士皱眉道:“我当时本应杀你,但你师尊求情,所以留你一命,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再下界。”

张果老轻轻挥动着双手,微微笑着,显得十分诡异:“当年我就奇怪,你一个教廷的狗腿子,怎么可能打赢我这个二代血族,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与大圣有旧,原来,是他在暗中帮你。”

红衣教士眉头皱的愈发厉害,摇头道:“你错了。”

“如果你依照我们之间的协议,随那位天尊上天修行,不理人间是非,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红衣教士轻轻搓了搓手,手背上的残留的皱纹马上被抹成了少女肌肤,水泽滑润,“既然你来世间杀人,我又碰巧遇见,那自然要将主的恩宠降临在你的身上。”

张果老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想些什么,那些事情年代已经过于久远,所以他想的非常吃力,想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本是西方二代血族,在遭受到一次降神术的打击后,远遁至了东土,然后一直隐居山间,途中经唐初数朝,奉诏数次而假死不往。

之所以假死不朝,便是因为他知道,在长安的周边,一直有一个强大的西方教士盯着自己。

※※※

唐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唐三藏私出国境,携猴猪马众往天竺取经。

唐贞观十三年,公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死于麦加圣地,其后,一名西方教士被中东弯刀使者追杀,遁于东方。

其后某年,该教士遇猴。

唐贞观十九年,唐三藏回长安,队伍后面多出一个洋人。

其后又过若干年,唐朝出了一个姓张的活神仙,自己号称活了数百岁,有长生秘术。武周朝时,武则天遣使召见,张果老佯死不去。

又过若干年,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恒州刺史将其奇闻奏上皇上,玄宗称奇,召之,张果再次佯死,气绝数日。

……

……

山林中。

红衣主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当时的皇帝召你询问长生之术,你为何不去?”

张果老阴阴一笑道:“我族之长生术,需要初拥,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我明明知晓你就住在长安,我怎么可能去长安,虽然不怕你,但如果被你揭穿了身份,我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

……

玄宗时,有术士叶法善,精修奇门之术。帝尝令其观张果,询其来历。叶法善仆地颤言:“臣不敢说,一说立死。”帝逼问急,叶法善窃言:“张果是混沌初分时一蝙蝠精。”言毕,跌地而亡。

后经玄宗求情,张果始活之。

……

……

红衣主教轻蔑笑道:“那个叶法善也是妄人,只知你本体一二,便妄言混沌初分。当时若不是我保他性命,只怕早已被你害死。料不得后世传说,竟然成了你救活的。”

张果老淡淡道:“他揭穿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他性命。”

红衣主教静静地望着他:“贞观之时,我要杀你,用圣光将你全身变白,结果你拜入道门躲命。东西两方向来各自尊重,不相干涉,所以我也只有无奈返乡。但其时与令师有言在先,你不得再入凡间为祸。今日你又杀人,这该如何说?”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极嚣张的笑声从张果老的嘴里响了起来:“当初长安之时,我惧你身后大圣手段,所以一昧退让,如今大圣被囚寺中,莫非我堂堂仙人,还会怕你这个老不死的小教士?”

红衣主教有些莫名地笑了起来,半晌后缓缓说道:“你低估我了。”

确实,能活一千多年的,就算不是老妖精,也得被时间熬成老妖精。

※※※

张果老身形一虚,就消失在了空中,挟着满天的草屑往红衣主教扑去。

红衣主教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着轻轻抚摩着自己的法杖,法杖的顶端小石又开始散发出乳白色的圣光。圣光如同无数道极薄的水帘,层层相迭加,覆盖在他的身上。

身影一现即没,嗤嗤响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只要有圣光覆盖的区域,便会有响声。

张果老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圣光区域外一米的地方,身上的衣服到处是破损,看来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红衣主教缓缓将眼光望向他,清澈的目光像是山间轻柔流转的溪水一般。

“让我来治愈你。”

张果老低声吼道:“血族不是病!”

说完这句话,他双手一捏仙诀,两道仙气从他的手腕上弹射而出,狠狠地击打在红衣主教的圣光罩上。

一阵地动山摇,山林里满树秋叶尽落,飞于狂风之中。

坐在远处的斌苦双眼流血,再也支撑住,跌倒于地。

圣光罩里的红衣主教却依然是平静的面容,只是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仙气与西方教廷的圣光极其相似,本性冲突,反而让这位教士有些不适应。

……

……

风势骤然一顿,张果老的身体再次消失在空中,而红衣主教也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圣光罩,口中很奇异地念的不是福音书,而是某些奇怪音节组成的长句子,几乎在同时,也消失在了空中。

山林里一片空寂,只是空气里夹杂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冲突,隐含着的如雷霆般的威力,不时炸开,炸的树木成灰,泥石成渣。

两道人影猛地分开,远远的相对站立着。

红衣教士拄着法杖,面色依然平静。

张果老站在地上,瞳中闪过一丝恐惧。

胜负之分似乎十分鲜明。

但接下来张果老动了,他猛地将双手伸到背后,抓住自己的身体——双手狠狠地抓进他的后背里,咆哮着,狂怒着,用力地撕扯着!

看着十分惨烈。

而红衣主教依然是安静地看着。

嘶!一声极其凄厉的叫声,并着一道撕下什么东西的破裂之声,张果老的后背被他自己活生生地撕开了!

后背的大伤口里,隐隐可见两团黑色的事物在不停蠕动着。

张果老的双唇里发出一声极尖利的啸声,啸声极利极锐,渐至不可闻,但实际上却是声音的频率更加的高起来,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耳朵所能听到的范围。

群山之间,无数禽类从山林里夺命而出,只飞得数十米,便被这无声的音波击中,惨惨然从空中堕下,摔在地上,变成无数朵美丽的血花。

与张果老正面战斗的红衣主教却依然是面色不变,口中轻轻念诵着那奇怪的音节长句。

远处重伤将毙的斌苦和尚却是身体一震,本已渐渐干涸的双眼伤口复又留下鲜血来——归元寺主持,猛地并起双手食指,指上佛光一现,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照见五蕴皆空。”

斌苦和尚轻轻念诵道,两道鲜血从他的耳中流出,勉强保住了自己性命。

无声的尖啸倏然而止。

张果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红衣主教,眼瞳中染着数十道极细的猩红血丝,看着十分恐怖,语气里面没有一丝感情:“谁敢阻止我的复仇,我就要杀了谁。”

唰的一声!

两道黑色的影子,猛地从他的后背里伸了出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只待风停之后,才能看清,原来他的后背裂口里,竟然生生长出了两对极大极薄的黑色肉翼!

黑翼极薄,中间似乎中空,但上面的黑色极深极暗,像是地狱中的痛苦之色。黑翼极大,左右两边展开,竟然有数十米长,看着十分恐怖,就像是恶魔的翅膀。

张果老的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巨大而恐怖的黑翼在他身后轻轻扇着。

这正是二代血族的本像。

红衣主教此时长涩而艰难的咒语也已经念完了,他看着身前张果老背后的巨大黑翼,眼中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神情,很明显,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二代血族的模样。

“难道不应该是白的吗?”

“不要忘记我已经随天尊修行了上千年。”张果老冷冷说道,当初贞观十九年被面前这个强大的红衣教士圣光所伤,这千年来早已治愈,“白翅膀,只有面目可憎的天使才喜欢。”

……

……

红衣主教微微一笑,唰的一声,红色的教袍从后背齐整地分成两片,而一对……洁白圣洁无比的白色羽翼从他的身后伸展出来,在空中上下,按着完美至极的弧线轻轻划动着!

“我要治愈你。”红衣教士微笑看着张果老。

张果老也不吃惊,看来一千多年前的战斗,已经让他知道这个实力强横的红衣教士的真正身份。

“区区一个低阶的天使,也想挑战二代血族真正的实力吗?”

他狞笑着,扇动着身后的黑色羽翼。一千多年前,他投身道门,师尊一直盯着,所以在面对着这个红衣教士的时候,只能使用仙诀,而不敢现出二代血族的本体,所以惨败而归。

而今时今日,他已经豁出去了一切,决定用自己真正的实力,将面前这个可怜的下阶天使,一举击杀,以报千年之仇。

……

……

洁白柔顺的羽翼轻柔地在红衣主教的身后上下扇动着。

他微笑着说道:“我说过,你低估了我。”

林间圣洁的光芒再次出现,亮光一闪,无数临死的飞禽走兽重又回复了一些生息,而垂死的斌苦和尚面上也渐渐现出红润,流血的眼眶渐渐闭上,似乎被这圣光照拂着非常舒服。

唰的一声!

红衣主教的身后骤然间又多出了一对洁白的羽翼!

张果老瞳中倏地一缩,现出一丝恐惧!

事情还没有完,红衣主教的脸上渐渐隐去一直保持着的静静笑意,露出了一种于九天之上下视凡尘的神情,那是属于神之荣光的骄傲,那是一种夹杂着轻屑的自负,是无比的自信。

唰的又一声!

又是一对洁白羽翼出现在红衣主教的身后!

三对白翼轻轻地扇动着,美丽的景象,似乎不应该在人间出现。

红衣主教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十分享受这种美丽的感觉:“我说过,我会治愈你。”

张果老身后的巨大黑翼扇动着,但在这三对虽然小巧但是无比圣洁的白翼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颓然。

他睁着惊恐的双眼,抖动着金黄色的嘴唇,半晌之后才说出话来:“居然……居然……是六翼天使!”

第四十六章三儿

归元寺外,一列汽车安静地待候着,梵蒂冈的使团已经在叶局长的带领下去歇息,六处全副武装的人员占据了各处有利地形,紧张地注视着四周可疑的动静。

没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师是怎样忽然地消失,又是怎样忽然地回来。

但他那血痕犹在的深凹双眼,向众人无言地介绍了先前的危险。

六处高等级戒备,将他送入了归元寺,同时进入寺庙的,还有那个神秘的苍老的红衣主教。

那名红衣主教的身后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苍白而没有鲜活肤色的白人肌肤。

秋天的风在归元寺周围的高树梢头轻轻吹拂着,微黄含绿的叶子一荡一荡。

双眼已瞎的斌苦大师拒绝了阖寺子弟的照料,孤独地走进了自己平日里常呆的禅房,开始闭关,开始回想。

而那个背后破了一个大洞的红衣主教在归元寺中缓步行着,斌苦已经说了话,所以没有人去拦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围的秦琪儿有些疑虑不安。

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的感觉相当不好。

※※※

沿着青青的石坪路,走过归元寺前殿和后方的建筑,红衣主教立果斐来到了后园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线由上至下扫描了一番,很轻松地看出了其中异样。他缓缓走到石拱门处,将手轻轻抚在石拱门的圆墙面上,向里面望去。

后园里一片安静,立果斐微微皱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说就在这里吗?为什么一丝感应也没有?”

想了少许,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踏入了后园。

……

……

便只是一、二、三,往后园的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后园里的景色顿时为之一变。

立果斐的第三步轻轻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触动了某处“经年之痒”。

归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顶与他的那只脚尖遥相呼应,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而这些光芒有若实体一般地飘到屋顶上方一丈高处,渐渐连成一大片,细细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驳的袈裟在归元寺的上空飘浮。

极缓慢的过程,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

立果斐身上的红衣一紧,顿时感觉到了充斥着后园内空气中的强大力量,他闷哼一声,手中握着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顿,一道洁净无比的圣光顿时被法杖顶端的石头放大无数倍,向着天上那道正缓缓飘着的大袈裟击了过去。

“躲吧,你。”

老祖宗懒洋洋的声音终于从茅舍里响了起来。

立果斐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又有一丝惊讶,似乎是听见老祖宗的声音很喜悦,听见他让自己躲开很惊讶。纵是如此,他却还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后不过三步远的石拱门处疾遁。

天上的袈裟大阵上下翻飞着,猛然间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细的闪电从阵间生成,往下击去,轻松自如地穿破了圣光的屏障,狠狠地击在了立果斐的身上。

立果斐一声清啸!

一道青烟升起,一阵焦臭散开,三对耀着圣洁光芒的白色羽翼从立果斐的身后生了出来,圣洁的天使像出现在中土的寺庙中!

三对洁白羽翼泛着圣光,无比庄严。一对护头,一对护足,一对轻扇,在那强横无比的电流里护住立果斐的性命。

与此同时,茅舍里陡然升出一只巨掌,巨掌边缘耀着淡青色光芒,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腰侧。

借此一击,红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缓之际,摔出了石拱门。

卟的一声,立果斐颓然坐在石拱门外的土地上,身上的红衣全被烧成了一片一片的残黑布条,头发被全部烧光了,苍老的面容上挤作一堆的皱纹里,往外冒着青烟,看着凄惨无比。

……

……

“什么法术,这般厉害。”他半仆在地上,三对高洁的白色羽翼轻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着天上那个袈裟,总觉得好生眼熟,下意识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句子:

“诗曰:三宝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尽评论。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红衣主教立果斐挣扎着站起身来,冒着青烟的面上犹自保存着一丝微笑,看着有些古怪,咕哝道:“这袈裟怎么跑这儿来了?”

“哈哈哈哈。”茅舍里传出十分快意的笑声,老祖宗看见这厮皱纹褶子里还在冒烟,觉得无比滑稽。

“不该这么厉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闪电劈的有点儿愣。

“要不你再进来试试,呆会儿还有佛祖的万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促狭之意。

立果斐吓了一跳,就算是个六翼炽天使,也没那个胆子玩这种危险游戏。

……

……

自归元寺建寺以来,不催动全身修为,仅凭自身气息便能引动天袈裟大阵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里的老猴,便只有这位西洋来客,来自西方的六翼炽天使。

由此可见,这位面容苍老的红衣主教究竟有怎样恐怖的实力。

※※※

立果斐逃出了后园,天袈裟大阵也缓缓平静了下来。青光渐隐,依于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颜”,将身上的碎焦布条掸了下去,诚意正心地对着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礼。

“免了免了。”老祖宗的声音嗡嗡的响了起来,语调有些不满:“跟一秃鸡似的,还穷讲究什么。”

立果斐脸上满是深深皱纹,却也掩不住皱纹里的一丝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还指望你能来帮俺家破这阵,照这般看来,没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转而问道:“老张咋样了?”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白问一出,你比他多四个翅膀,颜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赢。”

如此判断实力强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

……

“苦脸小和尚怎么样了?”

立果斐摇头道:“瞎了。”

茅舍里沉默少许,忽然清清淡淡说道:“瞎了好,瞎了好。”

立果斐微感吃惊。

老祖宗嗡嗡的声音说道:“这苦脸小和尚,俺家是看着长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虽然看着老实木讷,但心思着实太多……所以几十年了,观音门的法门还是无法精进,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尘世纷扰,未必不是件好事。”

一阵沉默。

“多年不见,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懒得起身,就这样与茅舍里的那位聊着。

“不好。”老祖宗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小子怎么没上去?”

立果斐一怔,忽然觉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两声后说道:“我们那边上头也有点儿问题,成天闹来闹去。我上去呆了两百多年,觉着有些烦,所以干脆又下来了。”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头老汉一样感慨着,“你那边没有佛祖这号不讲理的混俅。”

立果斐苦着脸,幽幽叹道:“也不咋嘀啊。”这话说得声音极低,也不知道老祖宗听见没有。

家丑总是不好外扬的。

不幸的家庭总是相拟的。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几年前感应到您的气息,所以一直准备来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不过几月前看见您徒儿,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来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归元寺后园如袈裟一般排列着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来我也没办法,再过几天我就走了。”

“这么急干什么?”

“呆在此间土地上,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那些六处的小娃娃总盯着,走在别处城市,又常引来国人围观……想当初贞观年间,那时的长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噢?转行研究政治了?”

……

……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让你帮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

“有个叫吴承恩的人,写了些俺家当年的神勇事迹,只是……嗯嗯,咳咳……总之是诋毁居多,将俺家写的孱弱不堪,但多有真事,应是熟人所作,却是不知是哪位仙家闲来无事,写书调侃俺家,你帮俺查查。”

立果斐愣了,瘪着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轻声说道:“若有,也是东方系的仙人,我怎么能查?”

“啊呸!这些事儿你最熟,你不查谁来查?”

“不去不去。”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立果斐温和笑道:“您哪舍得。”

老祖宗气短,忽然嘻嘻尖声笑道:“也罢也罢,那西游记写的约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闻,我倒罢了,老二也罢了,只是将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头模样,看着倒也有些趣味。”

立果斐脸上神色变幻,半晌后道:“那又如何?”

“无事无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怜你那杖儿此时还握在手上,偏在那故事里却变作了师傅行李下咯吱作响的可怜家什。”

立果斐终于忍不住火了,从身旁招过自己的随身法杖吼道:“此乃圣物,岂容亵渎!”

老祖宗的声音像是单田芳在说评书:“话说那厮本是射阳之人,传为进士及第的秀才,学有绝艺在身,手中笔墨如龙走,万卷纸张似海铺,然而史无记载,墓中空棺,行迹颇多可疑,书中将你我之事多加放肆点评,谓你白骨为链,食人为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种绝艺,善打埋伏,于纸上字中,暗藏诸项谮讳语……”

还未说完,红衣主教立果斐已是怒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气煞人也!”

……

……

茅舍之中,老猴正跷着二郎腿,喝着龙井茶,手上捧着本《单田芳评书精萃》现学现卖,但有一句话尚未出口,只在心头响着:“若让你知晓那厮说你本是天庭一将,后又成了灵山一罗汉,不知你又要气成何等模样。”

一个物事飘飘然从茅舍里飞了出来,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是一套看着很熨帖的西服。

“阿玛尼的,将就穿吧。”

老祖宗的声音忽然冷了起来:“查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对俺们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那本书里面隐着的暗语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儿身上。”

“查出来,哼哼,居然说俺家打不过那头又蠢又肥的鸟,实在是太无耻了!”老祖宗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儿,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瞪大了双眼,心想您看了半天,原来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但向来知道这祖宗脾气不大好,赶紧低头行礼道:“知道了,大师兄。”